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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礼物店阿满月亮小说结局

普通的栖迟 著

其他类型连载

:阿满的项链(三)6人类为什么会抛弃自己年幼的孩子呢?这是阿满十八年前的疑惑。眼前那个妆容精致,打扮得体的女人放下手里的茶,幽幽开口道:“生下她的时候,我只有十九岁。她的父亲扔下我跑了,我实在没有能力养活她,不得已才把她放在那里,希望有好心人能收养她。”阿满听着她的话,心里冒出个想法:人类男性都这样没心肝吗?和小月亮关系很好的那个男同学要是也这样,就把他吓跑。那个女人又继续说道:“还好琪琪运气好,真的碰上了一个好心人。这十八年来多亏您抚养她长大,我会给您一笔很丰厚的报酬。这张卡里有三十万……”阿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她不叫琪琪。还有,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你丢的那个孩子呢?”即使他在人世活了二十三年,也并不知道有个东西叫亲子鉴定。对面的女...

主角:阿满月亮   更新:2025-03-21 14:2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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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阿满月亮的其他类型小说《妖怪礼物店阿满月亮小说结局》,由网络作家“普通的栖迟”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阿满的项链(三)6人类为什么会抛弃自己年幼的孩子呢?这是阿满十八年前的疑惑。眼前那个妆容精致,打扮得体的女人放下手里的茶,幽幽开口道:“生下她的时候,我只有十九岁。她的父亲扔下我跑了,我实在没有能力养活她,不得已才把她放在那里,希望有好心人能收养她。”阿满听着她的话,心里冒出个想法:人类男性都这样没心肝吗?和小月亮关系很好的那个男同学要是也这样,就把他吓跑。那个女人又继续说道:“还好琪琪运气好,真的碰上了一个好心人。这十八年来多亏您抚养她长大,我会给您一笔很丰厚的报酬。这张卡里有三十万……”阿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她不叫琪琪。还有,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你丢的那个孩子呢?”即使他在人世活了二十三年,也并不知道有个东西叫亲子鉴定。对面的女...

《妖怪礼物店阿满月亮小说结局》精彩片段

:阿满的项链(三)
6
人类为什么会抛弃自己年幼的孩子呢?
这是阿满十八年前的疑惑。
眼前那个妆容精致,打扮得体的女人放下手里的茶,幽幽开口道:
“生下她的时候,我只有十九岁。她的父亲扔下我跑了,我实在没有能力养活她,不得已才把她放在那里,希望有好心人能收养她。”
阿满听着她的话,心里冒出个想法:
人类男性都这样没心肝吗?和小月亮关系很好的那个男同学要是也这样,就把他吓跑。
那个女人又继续说道:“还好琪琪运气好,真的碰上了一个好心人。这十八年来多亏您抚养她长大,我会给您一笔很丰厚的报酬。这张卡里有三十万……”
阿满忍不住打断她的话,“她不叫琪琪。还有,你怎么知道她就是你丢的那个孩子呢?”
即使他在人世活了二十三年,也并不知道有个东西叫亲子鉴定。
对面的女人只是拿着一叠厚厚的写满了文字的纸,笃定地告诉他,小月亮就是她的女儿,她希望小月亮回到自己身边。
阿满摇摇头,把那个精致的茶杯小心地往对面推了推,“小月亮不是你的琪琪。我也不会答应你带走她。”
在来见阿满之前,箫禾是做足了准备的。
这些年,她改嫁了家境殷实的富商,为了找到亲生女儿,她花了很大的价钱,也查了很久。
这一片的街坊邻居,每一个都夸阿满是个脾气宽厚的好人。
只有一个老人家板着脸说,他有个外甥曾住在城里,和阿满家的闺女闹着玩不小心伤着了她,回家以后就变了个人,也不敢再去上学,一定是阿满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禾是有手段的人,硬是找人翻出了多年前的监控,找到了阿满的把柄。
“我认识一个人,他在一个很特别的管理协会工作。”萧禾对着阿满笑了笑,说话的语气变得不再客气。
阿满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这个人类怎么会知道协会呢?
“四年前的那个孩子不知道巷子口有监控,但我知道。如果我把录像交给协会,你就只能被驱逐回你该待的地方,琪琪也会知道你是什么。”
萧禾把一张银行卡放在他面前,“你知道她选了什么专业吗?她想学医,要比其他孩子多读好几年,凭你在搬家公司挣的那点薪水,是不够支付她上大学的费用的。”
“但我有这个能力,我可以给她更好的条件和生活。你让琪琪跟我走,我可以答应你,每年让她见你两次。”
阿满愣住了。他养了十几年的小月亮,怎么就成了别人的孩子,怎么可以说带走就带走呢。
“可你抛弃了她。”阿满艰难地开口,“她还那么小,连话也不会说,你就把她扔在雪地里。”
“在我看来,也许是因为孩子的爸爸抛弃了你,你就把这份气撒在无辜的孩子身上,你根本就不爱你的孩子。”
萧禾笑了,“世上没有不爱孩子的妈妈。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把她扔下是我的错,可那时候的我没有选择,也无能为力。如今我有能力了,我希望能够补偿她,给她最好的生活。”
阿满最终没有收下那张卡。
他回到家里,一个人呆坐在小月亮读书写字的桌前,崭新光亮的录取通知书就摆在上面。
如果回到狼人森林,就再也看不见小月亮,也没有家了。
他害怕那个冷清的洞穴,害怕那双清冷的绿眼睛,害怕看不见小月亮读完大学,更害怕小月亮知道他是什么,像那个男孩子一样逃得远远的。
他唯独不怕的,是十八年前就做好的决定。
没有同类告诉过他,生生取下狼牙会有多疼。冷汗浸湿了阿满的衣服,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阿满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虚弱,那颗象征着生命力的狼牙躺在他的掌心里,散发着月色的光晕。
现在,即便是协会也没有权力将他从小月亮身边带走。就算小月亮看到录像,他也有底气告诉小月亮,他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普通人类了。
萧禾的钱,他当然也不会要。
这十八年来,他自己一个人把小月亮从箱子大的婴儿养成和他个头一样高的姑娘,也一定可以凭自己的本事,把小月亮送进她想去的大学。
没有了狼牙的他依然在搬家公司工作,搬东西还和以前一样有干劲。
他都想好了,实在不行就找好心老板娘预支薪水,只要他活着,他就愿意在这一直干下去。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好端端的隔板为什么会突然断掉,以前轻轻松松就能躲开的柜子现在却能砸伤他的整条手臂。
7
“我这条胳膊再也搬不动重物了。”阿满轻声地说。
很多年以前,狗子指着自己的腿说:“我是老骨头,一条烂腿,人家不要的。”
现在人家也不要他了。
阿满指着那颗狼牙,“我只剩下这个了。在我还是狼人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的店。在人世生活的妖怪们如果想买到特别的礼物,就会来你的店里。所以,请你买下它吧。”
“没有了狼牙,你也许都看不见她毕业。”简星提醒到。
“不要紧的,我把钱都给她。”阿满好像没有听懂她的意思。
“如果小月亮知道,她会伤心的。”简星把狼牙项链还给阿满,“在小月亮心里,你是很重要的家人,她一定不想失去你。”
“至于学费呢,你不要太担心,搬家公司不敢雇你,我敢。你可以在我们店里做保安,帮忙看店,我也可以给你预支薪水。”
“还有哦,现在的孩子上大学可以申请助学金的,萧禾是欺负你不知道罢了。”
简星拿起手机,拨了一个号码。在电话接通之前,她对阿满叮嘱道:“你回家后,去问小月亮一个问题——”
阿满感激地对着她鞠了好几个躬,带着狼牙项链回了家。晚饭桌上,阿满对小月亮问出了那个问题,“小月亮,你为什么想读医?”
小月亮放下筷子,深吸了一口气,严肃地说:“爸,其实我都知道的。”
阿满紧张地问:“你知道什么?”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还是知道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你从来不去医院,不是怕花钱,对不对?我学了医,以后你再受伤就可以不用去医院了。我会保护好你的!”
他的小月亮这样回答道。
那年她一溜烟冲出小巷后,很快又折了回去。她从小就知道,小红帽要和大灰狼一起联手赶跑猎人,她当然也要保护这个从小护着她的狼老头。
只不过她没想到,狼老头真的是狼。
他变成狼的样子威风凛凛,比那些穿着衬衫和西装的爸爸都要厉害。
那个自称是她亲生母亲的女人找过她,给她买好看的裙子,昂贵的包,又请她去高档的西餐厅吃饭。
小月亮吃饱喝足擦擦嘴,站起身准备回家。
萧禾拦住她,“刚才我说的话难道你都没听进去吗?你知道阿满是什么吗?”
小月亮打了个嗝,“知道呀。他是我爸。”
萧禾压低了声音,“他是那种很凶狠的,长着狼头的怪物!我可以给你看录像的!”
“我也知道呀。不过我们家狼老头脾气很好的,你别瞎说。”
小月亮竖起餐刀,垂直扎在面前的玉米芯上,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阿姨,别的孩子小时候不乖,他们的妈妈就会说‘狼要来把你叼走了’。但我小时候听的故事不是这样的。在我这,我和狼站同一边。你吓唬我没用的。”
8
电话很快被接通,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喂,是简老师吗?”
“已经不是简老师啦,不用这么客气。我想请你帮一个小忙……十八年前进入人世历练的那批狼人里,有一个叫做‘阿满’,你能联系到他的家人吗?”
简星曾是妖界驻人世管理协会的成员,担任人间制度培训师,刚才接听电话的,正是她培训过的某个学员。
离职之后,她来到人世,开了一家特别的礼物店。
人世间生存着各种各样的妖怪,他们隐藏身份,融入人类社会,像人类一样生活,工作,也拥有和人类一样珍贵的情感,而礼物是情感的寄托和表达——简星的礼物店正是为妖怪们而开。
虽然离开了协会,但要找到一个狼人,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
要说服一个母亲,最好由另一位母亲出面。
——即便岁月给那个女人的眼角带上了细纹,也压不住她带着攻击性的美艳。
“我和你一样,因为一个负心的男人,抛弃过自己的孩子。我也理解你心里的愧疚,但你的愧疚是否被接受和谅解,要由你的孩子选择。”
萧禾佯装镇定地辩解道:“但我能给琪琪更好的生活啊!那个狼人,他能给琪琪什么呢?”
“他给小月亮的爱,是你花再多的钱也弥补不了。我也很意外,他的父亲是一个懦弱又毫无担当的人,可他却成为了一个很好的父亲,把小月亮养得那么好,既勇敢又聪明。”
不知为什么,她竟从绿眼睛女人的话里听出了一分骄傲。
萧禾仍不肯放弃,“你们怎么能允许一个狼人收养人类的孩子呢?更何况,他还伤害过人类!”
“他已经不是狼人了。”对面的女人语气平静,却带着隐隐的压迫,“小月亮已经明确拒绝了你,请你不要再去打扰他们的生活。”
“我知道阿满失去工作是你打点了人,请不要继续做这样的事情,否则,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了。”
萧禾说出口的话已经失去了底气,“你、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我在协会有认识的人!”
对面的女人轻笑了一声,“你那位朋友在协会里的职级比我低了整整五级。哦对了,在这个地方,我们其实不必一直维持人类的模样。”
萧禾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协会的大楼离开的,她回想起那硕大的狼头,幽绿阴森的眼睛,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9
九月,小月亮拖着行李箱登上了前往车站的大巴。
阿满站在车窗外对她挥手,胸前挂着一颗狼牙,把那句说烂了的话又叮嘱了一遍:
不能和陌生男人说话,更不能跟着陌生男人走。
小月亮冲着他喊:“爸——我今年不是五岁——!”
在车站候车的时候,一个带着帽子的女人站到了小月亮跟前。
“收着吧。”她掏出一张银行卡,语气僵硬,言简意赅。
“你是谁?干嘛要给我钱?”小月亮警惕地后退三步,最近怎么老有奇怪的阿姨给她塞卡。
“就当是你们常说的压岁钱吧。你的爸爸……是个很好的人,也是个好父亲。谢谢你把他照顾得这么好。”
听到她夸自家狼老头,小月亮犹犹豫豫地接过了卡。“阿姨,你说话好奇怪。是爸照顾的我。”
“我知道的。”女人摸了摸她的脑袋,“还有,我不是阿姨。”
女人转身离开之前,微微抬起下巴,和她道了声再见。
帽檐下,一双眼睛绿莹莹,像是宝石。

:阿满的项链(二)
3
人世的规则远比丛林复杂。
阿满的工钱越发越少,他还没来得及找工头对质,就被赶出了砖厂。工头说,厂里效益不好,雇不了这么多人了,就把他赶了出去。
离开砖厂之后,阿满还做过好几份工:去餐厅刷盘子,去码头搬箱子,给人家蹬三轮……
靠着做体力活,挣一点微薄的收入,紧巴巴地在人间混过五年光阴。
这五年里,阿满常听人类说,狼是狡诈的黑心肠,就连骂人也用“白眼狼”这样的词,可他却觉得人类要比狼坏得多——
至少,狼应该不会偷走他的三轮车。
因为弄丢了三轮车,他被送水公司的老板一脚踹在了膝盖上。
老板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的时候,阿满很想现出狼头来狠狠吓他一顿,但他忍住了。
他记得族长对狼人们的教诲:在人世生存就要遵守人世的规则,不能暴露身份,不能伤害人类,不能挑起纷争,否则将受到妖界驻人世管理协会的制裁。
阿满再次被推出了一扇门。他分明有浑身的力气,可每每到了这种时刻,他都无力反抗。
人间又到年末,阿满一个人走在街上,身旁商铺的玻璃上贴着红火的贴画,音响里传出人类“恭喜恭喜恭喜你呀”的歌声。
迎面走过来的人类一家三口紧紧挽着手,走在中间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嚷嚷着要去买炸年糕。
天上开始有雪花落下,冰冰凉凉的落在他鼻尖。
雪花洁白无瑕,轻飘飘的,让阿满想起盖着狗子的那块白布。
在这个瞬间,他忽然有些羡慕人类薄薄的生命,融化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不会遭冷眼,不会挨骂挨打,膝盖不会痛了,胃里和心里也不会空得发疼。
活着有什么意思呢,人类世界的规则是这样复杂和难以坚守。
即便熬过五年,回到狼人森林,他也不能再回到母亲身边了,依然是日复一日的孤独,没有任何目标和盼头。
二十三岁的狼人阿满望着簌簌而下的雪花,终于有了一个目标:他决定去死。
自杀对狼人来说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狼人天生有强大的生命力和愈合能力,阿满不知道要找多高的楼或多深的湖,才能保证一次成功——要是没能一次性搞定,那可太遭罪了。
如果想要轻松完成自杀,那就得先拔去狼牙,变成一个普通人类。
于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阿满站在了牙医诊所的门口。
他不知该怎么和牙医解释自己要连根拔起一颗好端端的牙,也付不起拔牙的费用,只好偷摸着来到诊所,试图自己动手。
阿满反复安慰自己,他只是来借用牙医的工具,不算偷东西,不算做坏事。
在他几乎要掰断门锁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阿满吓得立刻缩回手,循着声音悄悄摸过去——还好,发出声音的并不是管理协会的人,而是一只被放在纸箱里的人类婴儿。
白嫩的小手从襁褓里伸出来,在空气里胡乱挥舞着,冻得有些发紫。周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影,婴儿微弱的啼哭覆盖住雪花落地的声音。
阿满被震惊了,他知道人类有些古怪丑陋的举止,可没想过人类竟会抛弃自己年幼的孩子。
他手无足措地站在冰天雪地里,望着那个小小的婴儿。
孩子的哭声逐渐弱了下去,阿满察觉到,这个孩子就要像片雪花那样融化了。他没来得及阻止狗子融化,此刻却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摸了摸孩子冰凉的脸。
“哈,我们都是被抛弃的孩子。”阿满把快要冻僵的孩子抱在怀里。“但我比你命好。我被抛弃的时候,还有翻垃圾的力气呢。”
狼人的体温偏高,即使在大雪纷飞里,也足以暖和一个人类婴儿。
“你叫什么名字哇?”
“你的母亲怎么比狼人母亲还狠心?”
“你想不想在这个世界活几年看看……坚持五年怎么样?”
那孩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睛,发出哇哇的小奶音,小手抓住阿满的手指头,又莫名其妙地冲他笑起来。
“哦,你还是想的。”阿满也冲着孩子笑了笑。
4
阿满把孩子带回了自己简陋的出租屋。白白的小孩子躺在褪色的床单上,快乐地乱踢乱蹬,像一颗会发光的月亮。
“那你就叫小月亮吧。”阿满就这样给她取了名。这是狼人阿满所能想到的最美好的名字。
因着和小月亮的五年约定,阿满把自己的目标实现时间往后推了推,重新找了一份工。
也许是小月亮给他带来了好运气,这一次他碰上了好东家,不仅待他和善,按时发工资,在得知他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后,老板娘还送来家里小孩穿不下的旧衣服和小玩具,满满当当装了一箱。
阿满连连鞠躬,又有些难为情地问老板娘,“小孩子都吃些什么?除了米汤,喂她馒头包子都不肯吃。”
老板娘惊讶地瞪大眼睛,“多大的孩子呀?”
阿满伸手比划出箱子的长度,“大概这么大。”
“……”
老板娘最后告诉他,最好还是给孩子买点奶粉喝,如果钱不够,可以先预支一个月工资。
阿满不知道人类是怎样养小孩的,但他见过狼人母亲怎样照顾她们的孩子。
小月亮学走路的时候,阿满抓起她最喜欢的小布偶,从床头扔到门口,“小月亮,去!”小月亮歪歪扭扭走向她的小玩具,一头撞在铁门上,脑门上鼓起好大一个包。
为了照顾小月亮,阿满去给人搬货的时候,就把小月亮系在背上;别的小孩子咿呀学语的时候喊“妈妈爸爸”、“玩具拿拿”,而小月亮喊的是“一二三,嘿哟!”
阿满学的人类文字不多,差不多也就小学生水平,但他听搬家公司的工友讲,小孩子睡前是要听故事的,于是去地摊上买来故事绘本,按着图讲给小月亮听。
阿满翻开故事书,第一篇叫《狼来了》,翻了几页,阿满皱起眉,这书好像在骂狼;
第二篇叫《小红帽》,讲的是狼扮作老婆婆吃小女孩,阿满有些生气,这简直就是在骂狼;
第三篇叫《三只小猪》,阿满看完直接把故事书合上,塞到了垃圾桶里,语重心长地对小月亮说:“狼不会袭击人类的羊群,也不吃小孩,更不会拆民宅,记住了吗?”
小月亮点点头,奶声奶气地大喊:“记住了!”
在幼儿园的讲故事比赛里,小月亮讲的《小红帽》是这样的:
小红帽要去给外婆送糕点,路上被猎人拦路打劫,好心的大灰狼和小红帽一起联手赶跑了坏猎人,并教育小红帽不能和陌生男人说话,更不能跟着陌生男人走。
幼儿园老师问她,“这和老师讲得不一样呀。这故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小月亮回答,“我爸爸讲的。”
其他小朋友好奇地围过来,“你爸爸是做什么的呀?”
小月亮骄傲地说:“我爸爸是大力士,能把东西举得很高,也能把东西扔出好远。”爸爸每次扔出去的小玩偶她都要跑大老远去捡。
阿满把小月亮在讲故事比赛里拿到的奖状贴在床头,每天都要看上好几遍。
奖状边上还贴着一张画,是小月亮在幼儿园画的《我的一家》。
一个高大的巨人被画在中间,脑袋旁边就是太阳,肩膀宽厚,左肩坐着穿裙子的小女孩,右肩扛着一个柜子。
阿满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这么高大。
5
五年很快过去,阿满第一次见到了妖界驻人世管理协会的人。
一道月光穿透了斑驳的墙,西装笔挺的管理员踩着锃亮的皮鞋踏进这方小小的空间。
阿满给小月亮盖好被子,镇定地抬起头,对着管理员说了声:“嘘,小声点”。
管理员友好地放轻了声音,“狼人阿满,你希望回到狼人森林吗?如果你选择回去,我将把你带回你出生的地方。”
阿满回头看了看小月亮的圆脸,低声说道:“我不会再回到狼人森林了……我的家在这里,我的家人也在这里。麻烦您转告我的母亲。”
但母亲也许并不关心他的选择。
阿满选择了在人世定居,守着他的月亮。
小月亮的个头蹭蹭往上窜,从幼儿园毕业又步入小学。
小月亮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上了小学之后,就不乐意让阿满再来接送她。阿满问她原因,她支支吾吾地说:“你老穿着那套衣服,别人会笑话我。”
阿满恍然大悟,“那我去接你的时候,不穿工作服,换上我自己的衣服,这总行了吧?”
小月亮瘪着嘴,“你别来接我啦,我又不是不认识回家的路。”
还有一个原因,小月亮没说出口:
同学的爸爸都穿着整齐的衬衫,或者笔挺的外套,开着气派的小汽车,再不济也是有灯的电瓶车;但她的爸爸总是穿着褪色的工作服,蹬着一辆破破的三轮车。
阿满想了想,往小月亮的碗里夹了块肉,又点了点头。
之后的日子里,他不再接送小月亮上学,也不再蹬三轮车。
每天出门前,他都换上一套干净的衣服,把工作服塞在包里,不紧不慢地跟在小月亮身后;放学后,他也远远隔着一大段距离,看着人群中那个蹦蹦跳跳的身影。
过了几年,小月亮上了中学,阿满也就不再跟了。
他在小月亮的学校附近租了稍微宽敞些的房子,每天早上和小月亮挥手说再见,夜幕时蹬着三轮车吱呀吱呀往家赶,远远地就能看见自家窗户里,小月亮正趴在桌上写作业。
那一天,阿满提前干完了活,老板让他早些下班。
阿满蹬着三轮经过炸年糕的铺子,香气勾得他刹住了车。他盯了半天,咬咬牙从兜里摸出五块钱,要了一袋炸年糕。
阿满怕年糕凉了,使劲蹬车赶回去,可窗户里空空荡荡,小月亮还没回家。阿满抬头看看钟表,早就过了小月亮放学的时间。
阿满心想,这个调皮鬼肯定是上哪玩去了,忘了回家。他把炸年糕往怀里一揣,决定出门找孩子去。
阿满从薄暮找到天黑,炸年糕都凉透了,也不见小月亮的踪影。阿满开始着急起来,沿着学校附近跑了一圈又一圈。
天边的弯月出来时,他在一条巷子外闻见了熟悉的味道。
——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看见那个画面时的震怒和心痛。
小月亮和一个比她高出许多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外套被扯坏了扔在一旁。
那个男孩也许没想到这个小丫头这样凶狠不服输,像只发了疯的小野兽朝他又踢又咬。他摸出了口袋里的一把弹簧刀,正准备狠狠挥过去,却忽然被一股可怕的力气一把推倒了墙上。
他摔得头晕眼花,就看见眼前那个鼻青脸肿的小女孩终于哭丧了脸,喊了声“爸”。
“小月亮,你快回家。”
他又听见耳边有个咬着牙的声音说:“跑快一点,不准回头,听见没有?”
小月亮点点头,抱起校服外套一溜烟跑出小巷。
年轻的男孩子终于清醒过来,抓起刀站起身子,恶狠狠地笑了声。刚才推了他一把的人,原来身板还没有他高。
月光照在巷子西面的墙上,有个人影倏然拔高,脑袋化作狼头的模样,一声高亢的嗥叫划破夜幕。
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再一次被狠狠摔在了墙上,满脑袋嗡嗡地响。
眼前那硕大的狼头睚眦欲裂,朝着他的喉咙咧开了满嘴尖牙,他吓得一脸惨白,彻底昏死过去。
那天晚上,阿满带着被割伤的手臂回到家里,血色浸透了衣袖。
小月亮哭着说咱们去医院吧,别怕花钱。但阿满青着脸摇摇头,只说伤得不重,很快就会好起来。
阿满后来才知道,那个男生在学校里仗势欺人惯了,总勒索低年级的同学。轮到小月亮头上时,她不愿受这个气,直接和人家打了一架。
小月亮挨了阿满一顿训,理由是她自不量力,碰上这种事应该先认怂,再交钱,最后回家告诉爸爸。
小月亮乖乖点头认错,但她再没有认怂的机会了——
那个总是勒索同学的男生不知为什么突然退了学,先前和他玩在一起的一伙人也不敢去惹小月亮,大老远见着她扭头就跑。
除了阿满和一个精神失常的男生,没有人知道那天的小巷子里发生过什么。

:圆梦蜡烛(一)
周末早上六点,简星和往常一样起得很早。
清晨的空气清新,连日光也变得清透;简星左手拎着一袋包子,右手提着豆浆咖啡和一罐番茄罐头,走在空旷的街道上。
豆浆是给阿满的,咖啡是给自己的,番茄罐头是给特立独行的小黛同学的,她说想用包子蘸罐头吃,也不知道这种诡异操作是她从哪个妖怪村学来的。
简星拎着两手早餐拐过街角时,忽然被一只半路闯出的小东西拦住了去路。毛茸茸的一小只,干净得像团雪球,热情地围着简星的裤腿转,一双黑色眼睛圆溜溜,湿漉漉,小尾巴越摇越欢。
简星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对这种可爱的小生物毫无抵抗力,尤其是它还眼巴巴地望着她,手里的肉包子。
“你想吃我买的包子吗?”简星提着早餐蹲下来,那只小狗便快乐地扑上她的膝盖,歪着圆圆的脑袋看她。
简星被它萌得倒吸一口凉气,试探着说道,“但这不是买给你的,是买给我的店员的。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和两只妖怪商量一下?”
小东西兴奋地“汪”了一声,迈着小短腿,一颠一颠地跟在简星身后,真就一路跟着她回了礼物店。
——阿满揉着小狗的脑袋,把自己的包子掰开,把馅全挖出来喂它;小黛坐在高脚椅上,面无表情地把沾满番茄汁的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
“小黛,你不来摸摸它吗?它长得真讨喜,又干净,一点都不像流浪狗。”阿满冲着小黛举起狗,诚挚邀请她加入他和老板的撸狗队伍。
小黛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摸,它长得一点也不好吃。”她还恶作剧般地对着小狗露出尖牙,吓得小东西呜呜咽咽地钻回阿满怀里。
阿满抱着小狗嘀嘀咕咕,“还好你没觉得它好吃……”
小狗忽然在阿满怀里抬起头来,汪汪叫了两声。阿满以为它是在对小黛抗议,但它只是想提醒身边的人,店里有陌生人进来了。
鲜少有顾客在周末的早上光临礼物店,尤其这还是一个人类。
店里的礼物大多是从妖界进货的,在人世极为罕见,所以标价高昂;若是妖怪光临,则可以在标签上看见换算成妖界货币的价格,比起原价要优惠得多。久而久之,来店里的人类便越来越少。
“几位好,我想买一样礼物,送给一位特别的朋友。”说话的是个年轻的女孩,身材娇小,一张娃娃脸可爱姣妍,如果单看一张脸,她看起来甚至像个高中生。
许悠清楚这家店里的人都是妖怪,多少有些紧张,只好盯着那只看起来相对蠢萌友好的小狗。
“想买什么样的礼物呢?”简星看出了她的紧张,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柔。
“我的朋友总是失眠,常做噩梦。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他晚上睡得好一些?”
边上擦着货架的小黛闻言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失眠应该去药店买药啊。出了门直走两百米,第二个路口左拐再走五百米就是。”
“您别理这个小丫头。”简星友好地冲她笑笑,“您的朋友和我们一样,是吗?”
“……是的。我听人说,在这家店里能挑到适合他的礼物。”
1
这是许悠追求白岁桉的第46天。
他依然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样子,看书的模样眉目清隽,气质优雅,却因为脸上沉静冷然的表情生出几分疏离感。
许悠拎着她的便当盒,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抽了他手里的书。“别看了。你晚上还要登台呢,光看书能有力气弹琴吗?”
书被抢走了,白岁桉也不生气,目光垂落在她手里熟悉的粉色便当盒上,轻叹了口气,“许悠,你不用这样——”他停顿了会儿,刚想开口,许悠自然顺畅地接了下半句,“我不会和你谈恋爱的。对吧?”
许悠动作迅速地打开便当盒,摆在他面前,一张娃娃脸笑嘻嘻地望着他,“你都说好多遍了。我也没让你马上就答应和我在一起啊,快吃饭吧!”
荤素搭配,菜色精致,她的手艺向来不差。白岁桉的目光里没什么情绪,也没有不情愿,只是道了声谢谢,接过了她手里的便当盒。
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拒绝过,只是上次没吃她送来的便当之后,她给他打了八个电话,一定要问清楚到底是哪道菜不合他眼缘,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意见。
——许悠第一次遇见白岁桉,是在她偶像的演唱会上。
灯光暗下去,清冽的钢琴前奏响起,荧光棒交错挥舞;舞台的中央站着她喜欢了好几年的歌手,但不知为何,她的目光却忽然被角落里伴奏的人吸引。
聚光灯分明不是打在他位置,留在他身上的只有浅浅微弱的一点光线,但许悠却注意到那张清隽沉静的侧脸和挺拔如竹的身姿。
那位钢琴师简直是照着许悠喜欢的样子长的,光芒四射的偶像站在他不远处,甚至都显得没那么闪耀了。
许悠偷偷问坐在旁边的姑娘,“诶,你知道给Ramon伴奏的钢琴师是谁吗?我看了好几场演唱会,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旁边的姑娘举着灯牌,看向她的眼神带着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来听演唱会你不看Ramon看钢琴师干嘛?”
许悠被她的反问噎住,对方说得好像很有道理,可她的眼神还是忍不住落在那位气质特别的钢琴师身上。
演唱会散场之后,周围打车的人群聚集成一支庞大的队伍,道路被来来往往的车辆堵得水泄不通。
白岁桉结束了工作,换下了在台上伴奏时穿的衬衣,批了件黑色的风衣走出场馆。堵起来的车已经蜿蜒到看不见的地方,白岁桉决定先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
他曾离开过这个世界很多年,再次回来,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和人类老师学习钢琴,凭着天赋异禀,这两年来也混出了一点小名气,常能接到商演。
但在大多数时候,他都觉得这个世界层出不穷的新事物让他难以接受和适应——就比如现在,他站在便利店冷柜前对着玲琅满目的速食和快餐陷入了沉思。
思忖片刻,他最终还是选了自己最熟悉的肉松饭团和热茶。
等待饭团加热的两分钟里,他听见边上吃盒饭的男人正语气兴奋地打着电话。
对话里夹杂着诸如“晚上肯定能拉到人”、“都是年轻女的”、“给你搞一个”的猥琐话语,连笑声都带着流里流气。白岁桉忍不住皱了皱眉。
“叮”的一声,饭团热好了,他默不作声地拿着饭团去了离那个人类最远的一张桌子。
从便利店里出来时,温度似乎比刚才又降了几分;他拢了拢自己的风衣,往停车的地方走去。路过场馆边上的小路时,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方才在便利店里打电话的男人原来是个司机,他正在说服一个人类女孩搭他的车,“小妹,你打开打车软件试试看,排队排好几百人,你得排到后半夜去呢。我跟你说个价,就算你三十块钱。上车走吧!”
女孩犹豫了许久,正要拉开车门,却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拦住了。
“不要坐他的车。”浑厚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生硬。
许悠抬眸看去,拦住她的人正是台上那位给Ramon伴奏的钢琴师。她开始激动起来,这难道就是送上门来的桃花吗?
还没等许悠说话,司机先急眼了,骂骂咧咧地冲着白岁桉发火,“你这人什么毛病啊?抢客啊?你他妈——”
白岁桉背对着搭车的女孩,冷冷地瞪了那司机一眼,墨绿色的竖瞳在黑夜里尤为瘆人;司机的半句脏话生生咽了回去,很快把车调了个头。
许悠站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他的车有什么问题吗?”
白岁桉看着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双手插着口袋,缓声道,“我刚才在便利店听到他和别人的对话,不太像正经人。”
他想起自己之前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女孩子这么晚打车,还是不要坐来路不明的黑车。”
“哇……谢谢你提醒我。”许悠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又看他手里拿着车钥匙,一时色向胆边生,厚着脸皮提出,“但我实在打不到车了……能搭你的车吗?你这么好心,总不会也是黑车司机吧?”
白岁桉看着这个年龄大抵二十岁都不到的女孩,沉默了足足十秒。
“帮帮忙呗。”她扑闪着眼睛,那一刻的神情竟有几分像他的某位故人。直到她坐上副驾驶时,白岁桉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许悠的目光偷偷瞟向身侧,那张线条柔和的侧脸真真是越看越赏心悦目。
但这位善良的钢琴师似乎有些过于内向了,车开出去十分钟,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不曾开口说过半句话,也没看过一眼许悠。
临下车时,许悠终于鼓起勇气,问他要了联系方式。她清了清嗓子,端出一副自认为十分甜美的声线:“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还麻烦你送我回家。可以加下你的微信吗?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白岁桉停好车,终于把目光停在她身上。
“不用请我吃饭。我也没有微信。”他的表情太过认真,许悠一时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装傻拒绝。
她很快反应过来,“给我其他联系方式也可以的。至少,我要知道帮了我的人叫什么名字吧?”
——许悠最后从对方的手里要到了一张名片。
2
许悠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白岁桉”三个字,敲下了回车。
年轻、低调、颇有才华,他是近两年才有了点名气的钢琴家,新闻里偶尔有照片露出,也是安静弹琴的侧影。
他的气质有种遗世独立的味道,明明长着一张年轻的脸,给人的感觉却像来自上一个世纪。许悠想起他清隽的眉眼,修长白皙的手指,低沉清冷的嗓音,心跳都快了几拍。
作为一个5G冲浪的少女,许悠轻而易举地找到了白岁桉担任钢琴首席的音乐会信息。她买了那场音乐会的票,精心打扮出席,还带上了一份茶点。
起初,她表现得像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诚意道谢,白岁桉也就收下了她的礼物。
但他没想到的是,她总能出现在他出席的音乐会和商演现场,一会儿送咖啡,一会儿送便当;惹得工作人员都好奇地在门外围成一圈打听,以为这位矜高孤僻的年轻钢琴家有什么秘密小女友。
在许悠第五次来给他送咖啡的时候,白岁桉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总来给我送东西?别人会误会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许悠无辜地看着他,一双圆眸带笑,“当然是想追你呀。你看不出来吗?”她大大方方地说出口,没有一丝忸怩。
白岁桉瞪大了眼睛,耳尖微红,“你成年了吗?你看起来像还在念书。”
这次轮到许悠瞪大了眼睛,“我只是长得显小好不好!我今年都二十四了!二十四!”
白岁桉沉默不语,二十四又怎么样呢?他们之间还是差了两千多岁。
“你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我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的。”白岁桉有些郁闷,如果他早知道她是抱着这样的心思,一开始就不会答应送他回家。
许悠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怎么就知道以后不会呢?我这些天给你造成困扰了吗?”
“……没有。”白岁桉不会撒谎,她确实没有过分的打扰,只是常常来看他演出,给他送东西,坐在最前排拖着脸看他而已。“但我还是不会和你在一起的。这一点,我很肯定。”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许小姐,我对你没有想法。”白岁桉语气冷静,说出口的话语也不带一丝温度。他是一只妖怪,没有可能和一个寿命短短几十载的人类在一起。
许悠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是失望。但下一瞬,她的眉梢又重新雀跃起来,还从包里掏出了一张邀请函。
“谈不成恋爱,做朋友也是可以的嘛。这个周末,请你来看我的个人画展;看在我们都认识了这么久的份上,你会来捧场的吧?”
见他还在犹豫,许悠开始楚楚可怜地眨眼,“你都已经拒绝过我一次了。”
也就是这一刻,白岁桉有些惊慌地发现,自己好像无法拒绝她的撒娇哀求——正如很多年前对那个人一样。

:玫瑰酒杯(一)
夏末的雨夜,时针指向十点。
沿街的商铺逐渐关起店门,长街沉静下来,唯有雨声淅淅沥沥。拐角处的那家礼物店仍在营业中,落地玻璃窗映着店内暖融融的灯光,似是这茫茫雨夜中的一座灯塔。
简星坐在桌前,拉开抽屉,从一个匣子里珍重地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高大俊朗,眉宇如锋,穿着风格凌厉的外勤服,双目却含着温柔的笑意。
如果当年他没有在任务里失踪,现在他们应该已经订婚。但他不声不响地消失了,整整一百年不见踪影。
妖怪们都说,礼物店的简老板心地善良,即便已经从管理协会离职,盘了个店面过悠闲日子,仍热心肠地帮助着在人世生存的妖怪。
但只有简星自己知道,她来到人世开这家礼物店,是因为照片上的人——
让妖怪和谐地与人类一起生活,在这个世界与人分享爱意和温暖,是他从始至终持守的信念。即便没有可能在人世寻找到他的踪迹,她也想为他延续这份信念。
上一个来店里的客人告诉简星,当年那位执法员失踪时,是在追查一只特别的妖怪。这只妖怪凶残嗜血,力量强大,擅长隐藏行迹与妖气,甚至连司法部都无法确定其身份和踪迹。
简星握着照片陷入沉思,凶残嗜血又力量强大的妖怪,可能会是什么呢……
“简老板,有客人来了。”阿满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进店来的是个小姑娘,肤色雪白,五官精致,头发染成了嚣张的酒红色,和一身朋克风的穿搭倒是相称。她在店里东瞧瞧西摸摸,晃悠了好几圈,终于挑中了一组玫瑰色的酒杯。
她伸手拿起一只酒杯,端详了一会儿,忽然拿着酒杯在架子上敲了敲,声响清脆。
阿满看得十分紧张,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轻拿轻放哎!”
小姑娘冲着他摆摆手,“我就想试试这杯子结不结实,我买来送人的,那个人脾气差喜欢摔杯子——”
空气中传来“咔嚓”一声,被她敲过的那个杯子突然出现一道裂纹。下一秒,整只高脚杯在她手中裂开,散作柔软的玫瑰花瓣,零零散散落了一地。
小姑娘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我我我就敲了一下!”她神色紧张地望向礼物店的老板。
简星冲她微微一笑,“需要照价赔偿哦。”
小姑娘看向货架上的标签,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你们店里收兼职打工的吗?”
1
游乐园灯光炫目,年轻的男女们在弯曲旋绕的轨道上发出快乐的尖叫。
热闹的音乐和欢呼声里,有两道黑影悠悠一晃,潜进了某个监控室。
游乐园里排队最长的项目是那座著名的鬼屋,因为关卡精妙,演员敬业,吸引了许多游客慕名而来。
在鬼屋里,每个关卡的工作人员都化妆到位,扮演的恶鬼和妖怪活灵活现,偶尔还会混进去两个“特别出演”的嘉宾——
下一组进来的游客似乎是一群高中学生,女孩们被偶尔弹出的道具吓得大喊,男孩们嬉皮笑脸地嘲笑着,却又英勇地站到女同学身前。
蛰伏在暗处的小黛默默倒数着:3、2、1……
随着她的手势挥下,对面的妖怪朋友率先跳了出来,伸着长长的舌头,追得一群人四散而逃。小黛也从空中悬挂下身子,露出苍白的脸和尖锐的牙,一双猩红的大眼睛和对面的人目光相接。
“嗷~”她故意发出吓人的嘶吼,那个女孩吓得六神无主,一转身扑进身边的男孩怀里。男孩僵硬地拍了拍怀里的女孩,只是微微皱了眉。他看见对面那只“鬼”脸上的表情从恐怖转为疑惑,最后还冲他竖起了大拇指。
“嘿嘿,胆子很大嘛。”那只“鬼”阴阳怪气地留下一句话,轻飘飘地绕过了他们。
本着种族与身俱来的优势,小黛在黑夜里依然视野清晰,所以她能在幽暗的环境里畅通无阻地移动着,伺机吓唬下一个胆小的人类。
在那些神色紧张的人类里,小黛注意到有个奇怪的游客,鬼鬼祟祟地贴近了前面的人群。那个男人趁着黑,朝着面前女孩的裙子悄悄伸出了手——
女孩惊慌失措的喊声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尖叫里,那个男人娴熟地挤进人群,装模作样地喊着“别推我啊”,脸上却分明带着兴奋又扭曲的笑容。
小黛看得清清楚楚,一双猩红的眼睛微眯,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就在她正要冲上去的时候,有人忽然拽得她一个趔趄。
“时间到了,再玩下去监控室的人该醒了。”
“你等会儿,让我先教训个人!”小黛气势汹汹地撸起袖子。
“大哥你别玩了!被发现我们就惨了,要揍人不急于一时!”阿佘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把这位怪力少女从鬼屋里拽出来。
阿佘筋疲力尽地瘫在游乐园的长椅上,虚弱地递出一瓶汽水,“大哥,帮我开开。”
小黛瞥他一眼,接过汽水冷哼一声,“你怎么这么弱鸡,水都开不了。”
阿佘冲天翻了个白眼,“我哪能和你比,你们吸血鬼一个个都是怪力大佬。下次咱们换个项目玩吧,老去鬼屋挺危险……”
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旁边的小黛噌地站了起来。
“大哥,你又去哪啊!”
“打架!”小黛抛下两个掷地有声的字,背影潇洒。
她口中的打架,其实是单方面的殴打。
黄昏余晖下的小巷里,有人被揍得鼻青脸肿,双臂脱臼,躺在地上连声哀嚎。穿着长靴的少女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
“你给我听着,那个鬼屋是我罩的。以后再做这种事,我就把你的脑袋拧下来!”小黛凶神恶煞,甚至嚣张地露出了獠牙。
只不过她的嚣张维持了还不到十秒,就被人原地提了起来。
“哪个不要命的敢动老子!”她气呼呼地转过头去,对上一张比她还要凶神恶煞的脸。
“我可以解释。”小黛努力使声线平稳,“爸,你先把我放下来。”
2
熟悉的玫瑰庄园,熟悉的长桌和酒杯,熟悉的人脸上阴沉得风雨欲来。
小黛坐在餐桌旁,一口气喝完了三杯冰镇番茄汁。
对面的人把酒杯“砰”的一声砸在桌上,酒杯霎时四分五裂,“你还要解释什么?偷兽医的麻醉剂,放倒人类,还混进人群那么密集的地方!”
“告诉你多少次,要低调一点,你倒好,屡教不改。上次你闯祸,我花了多少力气才让协会放过你,全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都什么年代了?那么多的妖怪和人类一起生活,我怎么就不能混进人群玩。”小黛牙尖嘴利反驳。
“你那是玩吗?你根本不能像其他妖怪一样控制自己,脾气一上来就什么都暴露了,好几次在人类面前泄露身份,还逃课打架!你知道吸血鬼学院一年学费多少钱吗?”
吸血鬼夫人眉目间带着凌厉,平素里优雅的声线荡然无存,“还有,你头发上染的什么东西,丑死了,快去洗掉!”
小黛也来了脾气,“我不要。你们凭什么要求我像你们一样?你们凭什么替我决定要怎么生活!”
老吸血鬼站在餐桌的另一边,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你再这个样子,就给我滚出去。以后你是死是活还是被关进百妖监狱,我都不管你了!”
她终于愤怒地露出獠牙,一甩手摔碎了杯子。
“滚就滚,我不会再回来!”
黑色的长靴踩过一地细碎晶亮的碎片,小黛走得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人世的圆月比自家庄园里的要清冷上几分,晚风拂起她酒红色的头发,发根处像是被月光洗出了淡淡的金色。
她从小被教导要优雅,要低调,要在吸血鬼学院修习,要把淡金色的长发细细盘好,远离人群,藏好身份。可她天生桀骜,从来不愿做个乖巧优雅的女孩。
父母总觉得人类还是百年前的样子,将他们诋毁为吸食人血的怪物,一旦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就会把他们绑上十字架,点燃火堆。
可小黛眼里的人类不是这样的——人类总会有各种新奇的点子去创造快乐,比如演唱会,比如过山车,比如故意扮作各种各样的妖怪一起打闹。
她爱极了这个绚烂又充满活力的世界,也厌倦父母对她的桎梏和盲目期待。
要如何活着,应由她自己选择。
小黛在一座小城市租了套房子,白天跳伞蹦极玩滑板,晚上喝酒蹦迪,活脱脱是个自由自在的小波西米亚。但她偶尔举起酒杯时,会在恍惚间以为那是加了冰块的番茄汁。
3
又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一个夜晚,小黛晃晃悠悠走到家门口,在包里掏了半天也没掏出钥匙,索性挨着门滑下身子,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小黛睡得昏沉,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冲着她喊:“孩子,醒醒啊,快起来。”
她费劲地睁开眼睛,有个约莫五十多岁的人类女人正一脸担心地望着她。
“哎哟,你怎么睡这啊?”
“啊?我好像把钥匙丢了……”小黛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的包。
女人皱起了眉,“那你家里人呢?”
“我爸妈在外地工作呢。”小黛随口胡扯到。
对面的人类女人焦急地念叨起来,“唉,你这样睡在地上,第二天要感冒的。要不你来阿姨家休息一晚上,明早再找开锁的人来。”
等小黛清醒些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对门邻居家的沙发上,身上还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
那个女人说,她叫艾岚,喊她艾阿姨就行。艾岚给她倒了杯温水,又转身去了厨房,不知在忙碌些什么。
小黛的身体对酒精的代谢速度远超过人类,休息了一会儿,她的脑袋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昏沉。她环顾四周,整套房子打理得干净简洁;沙发对面的房间敞开着门,布置得似乎格外温馨。
一碗冒着热气的解酒汤被放在她面前,还加了她最喜欢的番茄。
“孩子,给你煮了解酒汤,喝了能舒服一些。晚上你就睡我女儿的房间吧,虽然她好久没回来了,但我平时经常收拾,被套都是干净的。”
艾岚笑吟吟地望着她,眉眼都是温柔,不像那位不苟言笑的吸血鬼夫人,总是画着上挑的眉毛,眼神和话语一样严厉。
小黛的酒早就醒了,但她还是捧起那碗解酒汤,一口气喝了干净,末了还不舍地舔舔碗底。
“谢谢艾阿姨。”她咧开一个纯真的笑容,仿佛真的是个十几岁的人类女孩。
艾岚像个长辈一样叮嘱到,“以后别这样喝酒了,多伤身子呀,你妈妈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心疼的。”
“我女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有一天说去同学聚会,结果喝得大醉回来,吐了一个晚上,哎呀,我看着也难受得不得了。你要是碰上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就来找阿姨说说啊。”
她的目光太过温柔,小黛没好意思说自己只是贪玩,只是捧着碗乖顺地点了点头。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类的妈妈说话是这样温声细语,善解人意,没有指责她喝得大醉不像样,也没有严厉的训斥,反倒关心起她的情绪。
弄丢了钥匙对小黛来说并不算问题,她一脚就能把门踹开,但那碗温热的番茄解酒汤让她忍不住想留下来。
晚上,她睡在艾岚女儿的房间里。
被子应该是在太阳底下刚晒过的,带着暖烘烘的气息;飘窗边的玩偶被艾岚摆得整整齐齐,一只只排着队,动作一致地望向窗外。
整个房间的桌子,衣柜、书架被擦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像是随时会有人住进来一样。
小黛抱着被子,放松地陷进一片柔软里。

:阿满的项链(一)
那是个阴天,一双沾着泥点的粗布鞋站在了礼物店门口。
他不安地搓着手心里的什么东西,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心,又焦灼地望望四周,看起来很是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推开了那扇透明的玻璃门。
“欢迎光临,请随意挑选喜欢的礼物吧。”
守着礼物店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束着马尾辫,笑起来眉眼弯弯。
“你店里的礼物都很贵,我买不起。”
这个中年男人缓缓伸出手,捧出一条项链,语气有些紧张,“我……我可不可以把这个卖给你们店里?这是很珍贵的东西,一定会有人想买这样的礼物的。”
简星小心地接过项链,把吊坠捧在手心里,洁白的坠子散出淡淡的月色光辉。
她的视线从项链移到面前的那个男人脸上——
那是一张约莫四十多岁的面容,长相普通,偏黑的皮肤嵌着浅浅的皱纹,却有双和蔼又明亮的眼睛;
他穿着一套略微褪色的工作服,胸前的口袋印着一排小字——运多多搬家公司。
她手里握着的东西,是他这个种族所有的独特生命力。
如果从身上取下这“吊坠”,他们就将失去所有的天赋和能力,成为一个普通的人类;如果项链离身,他们将在短短数年里迅速衰老,枯竭生命。
简星见过不少他的族人。
种族的优势赋予他们高大的身材,俊毅的长相和饱满的活力,融入人类社会的他们大多混得极为体面,总是昂首挺胸,西装笔挺,举手投足间充满自信。
而眼前的人,似乎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搬运工人,生活拮据而窘迫。
“不好意思,我不能买下这条项链。”
简星把项链还给眼前的男人,“如果是其他的东西,或许我还可以考虑,但这是你的生命。”
男人焦急地把简星的手推了回去,“就请您帮帮我吧,我真的很需要钱。”也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真诚,简星有了一丝的犹豫。
“为什么会想卖掉自己的狼牙呢?没有了它,你的命也就没有了。”
“我这条命,本该在十八年前就结束了。”
1
阿满出生在狼人森林,妖界与人界的交汇之地。
族长说,母亲生他的时候费了很大的力气,如果不是那天恰好是满月,母亲就会因为难产而丧命——这对生命力极为强大的狼人来说是很罕见的情况。
母亲历尽艰险生下他,和他的关系却并不亲密。
阿满起初以为是自己生来矮小,动作笨拙,给母亲丢了脸。
可母亲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很复杂,大部分时候是冷漠的,有时候却又夹杂着愤怒和不甘,甚至有些怨恨。
狼人习惯集体行动,从不落单,但阿满总是被族人扔在洞穴里。
长大些后,阿满开始逐渐明白为什么母亲不喜欢他,族人对他的态度也不冷不热。
其他的狼人小孩都是有父亲的,只有他没有。
其他的狼人小孩也从父母那里听来一些传言,在打闹里用来嘲笑他——
比如,他不像其他狼人那样强壮聪明,是因为他的父亲是个普通人类;再比如,他的母亲对他冷漠嫌恶,是因为他有一双像人类父亲一样的黑色眼睛。
阿满逐渐拼凑出一个故事来:
母亲年轻时曾隐藏身份融入进人类社会里,拥有一份光鲜体面的工作,并在工作中结识了一个人类男子。
人类男子对聪明美丽的母亲一见倾心,展开追求。母亲摘下自己的隐形眼镜,露出绿色的瞳孔,亮出锋利的獠牙,也没有吓退那个痴情的人类。
于是他们很快相爱,像一对人类情侣那样步入婚姻。
婚后母亲辞去工作,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每天为人类男子准备可口的晚饭,她甚至愿意接受人类生老病死的脆弱,也拥有人类白头偕老的浪漫。
但不知为什么,曾经为了爱情可以不计身份,对她许下誓言的人类男子出轨了——在她怀着孕的时候。
母亲现出狼头,对人类男人愤怒地咆哮,震得家具摇摇晃晃。人类男子吓得抱头钻在书桌下,瑟瑟发抖连声哀求。
母亲彻底死心了,狼人天生骄傲勇敢,她怎么也不能说服自己,她爱上的竟是这样懦弱又花心的男人。她很快搬出人类的房子,回到族人身边,绝口不提在人世生活过的那段日子。
有一次,阿满曾试探着问母亲,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他能不能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母亲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美丽的绿色眼睛里带着轻蔑。
阿满知道,母亲对他的冷漠,都是源于对他那个人类父亲的厌恶和怨恨。
他局促不安地低下头去,以为母亲会大发雷霆。但母亲没有冲他发怒,只是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你会有机会的。”
十八岁那年,阿满终于明白了母亲口中的“机会”是什么意思。
狼人们的成年礼在月光下举行。
成年的狼人会离开族群,前往妖界或人世,开始生存的历练,时满十年便可以结束历练,回到狼人森林;狼人也可以凭自己的意愿,在妖界或人世定居长留。
阿满听说,去了妖界的狼人,有的成为了有头有脸的管理者,管理着百妖,身份高贵;
而去了人世的狼人,大多都能获得一份体面的工作,拥有舒适的生活,还曾有狼人成了了不起的企业家,雇佣着成千上万的人类。
每个狼人都有权利选择去往哪一个世界,但阿满没有。母亲说,像他这样血统不纯正的狼人,是没有资格进入妖界生活的。
到了分别的时刻,阿满看见其他的狼人和自己的家人拥抱,郑重告别。可母亲的脸上没有一丝的不舍,也没有告诉他如何找到自己的父亲。
她只是把阿满推进了那扇发着光的小门,留给他一句,“从此以后,一切都靠你自己,我没有义务为你做任何事情了。”
所谓亲情,言尽于此。
2
人类的世界和他成长的地方截然不同。
母亲知晓人界的规则,知道阿满成年后只能去人界生活,却从未教过阿满学习人类的知识和文字——
或许她根本没想过,要让阿满活下去。
阿满难过地想,他其实并不是被送到这里的,而是被母亲抛弃在了陌生的世界里。
连字都不认得,要活下去真的很难。
起初,他只能睡在天桥底下,和路过的野猫一起翻垃圾箱,找些果腹的食物。
在翻垃圾的时候,他认识了第一个人类朋友,流浪汉狗子。
狗子年纪有些大了,一条腿还是跛的,平日里以乞讨为生。他知道该等在饭店后厨的小门外,碰上好心的老板,就能吃上馒头和尚算可口的剩菜。
第一次看见阿满翻垃圾的时候,他刚讨到一大袋剩菜,于是好心分了阿满一个干馒头。
“太谢谢你了!你一定是个好心人。”阿满感激得热泪盈眶,狼吞虎咽地啃着。
狗子又匀了半盒剩菜给他,是一桌客人吃剩下的辣炒肉丝,只剩下沾着肉末的青辣椒。
“孩子,你打哪来的?我以前没在这附近见过你。”
阿满被辣得嘶嘶哈气,随口糊弄了过去,“我不记得了。我走了好久的路,就到了这里。”
狗子看他一副年轻体壮的样子,说话也清楚,不知是碰上了什么事,竟沦落到翻垃圾找食。“你有什么本事没有?”
阿满抹抹嘴,认真地问道:“我力气挺大,算不算个本事?”
某天夜里有辆大车路过,轮子陷在坑里,两个男人试着推了几把没推动,最后是他帮忙推出去的,人家都夸他“力气大,厉害”,他就记在了心里。
狗子拍拍他的肩,“我听人家说,隔壁街砖厂招工的。你兴许能去混口饭吃。”
阿满听说给饭吃,眼睛亮了起来,“你也在那里混饭吃吗?”
狗子听了哈哈大笑,指着自己枯瘦的那条腿说:“我不行,我是老骨头,一条烂腿,人家不要的。”
天亮之后,狗子领着阿满去了招工的砖厂,阿满就此拥有了第一份工作。
阿满手脚勤快,力气又大,工头对他也很满意。干了一个月,他第一次领到工钱,激动得恨不得冲出门去对天嚎几声。
他当然不知道,自己的工钱为什么比其他人少了半叠,他只想去找到狗子,告诉他自己挣着钱了,可以带他去买那种刚出笼,白花花的,吃起来不会噎着的馒头。
——狗子没能等到白花花的馒头,只等到了一块白色的布。
阿满找到他的时候,他正一动不动地躺到在一片血泊里,有人给他盖上一块布,抬着他匆匆离去。
这是阿满第一次见识到人类的脆弱和死亡。他捏着自己的工钱,怔怔地站在原地,听着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原来人的生命可以那么轻,那么脆,只是被车撞了一下,就会融化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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