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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春宫周旖锦魏璇

救救小羊 著

女频言情连载

淑贵妃当真是为民请命,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周旖锦站在金砖漫地的殿中,脸色因失血有些发白,轻薄的百褶月裙掐出纤细腰肢,裙摆上缠枝牡丹纹锦图样被血染红,宛如凤凰涅槃,端然生华。她盈盈行礼时垂首,不慌不忙,若非纱布底下隐隐渗着的血色,甚至像是经过一番精致打扮见客的大家闺秀,让人心神一荡。大殿上不乏几个左丞的追随者,纷纷称赞道:“淑贵妃英勇果敢,竟有孤身闯敌营之气概,实属我大齐之幸啊!”周旖锦浅笑着,掀眸与周大人对视一眼,二人瞬间都对方眼里从捕捉到细微的情绪。周大人捋了下胡须,咽喉滚动,回身说道:“小女不才,令皇上和众位大人劳心了。关于南方学田一事,还需继续商议。”魏景本就见不得周旖锦出风头,方才讷讷地附和了两句,烦闷不堪,如今周大人递了台...

主角:周旖锦魏璇   更新:2025-05-08 01:4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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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周旖锦魏璇的女频言情小说《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由网络作家“救救小羊”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淑贵妃当真是为民请命,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周旖锦站在金砖漫地的殿中,脸色因失血有些发白,轻薄的百褶月裙掐出纤细腰肢,裙摆上缠枝牡丹纹锦图样被血染红,宛如凤凰涅槃,端然生华。她盈盈行礼时垂首,不慌不忙,若非纱布底下隐隐渗着的血色,甚至像是经过一番精致打扮见客的大家闺秀,让人心神一荡。大殿上不乏几个左丞的追随者,纷纷称赞道:“淑贵妃英勇果敢,竟有孤身闯敌营之气概,实属我大齐之幸啊!”周旖锦浅笑着,掀眸与周大人对视一眼,二人瞬间都对方眼里从捕捉到细微的情绪。周大人捋了下胡须,咽喉滚动,回身说道:“小女不才,令皇上和众位大人劳心了。关于南方学田一事,还需继续商议。”魏景本就见不得周旖锦出风头,方才讷讷地附和了两句,烦闷不堪,如今周大人递了台...

《厌春宫周旖锦魏璇》精彩片段


淑贵妃当真是为民请命,连自己性命都不顾了。

周旖锦站在金砖漫地的殿中,脸色因失血有些发白,轻薄的百褶月裙掐出纤细腰肢,裙摆上缠枝牡丹纹锦图样被血染红,宛如凤凰涅槃,端然生华。

她盈盈行礼时垂首,不慌不忙,若非纱布底下隐隐渗着的血色,甚至像是经过一番精致打扮见客的大家闺秀,让人心神一荡。

大殿上不乏几个左丞的追随者,纷纷称赞道:“淑贵妃英勇果敢,竟有孤身闯敌营之气概,实属我大齐之幸啊!”

周旖锦浅笑着,掀眸与周大人对视一眼,二人瞬间都对方眼里从捕捉到细微的情绪。

周大人捋了下胡须,咽喉滚动,回身说道:“小女不才,令皇上和众位大人劳心了。关于南方学田一事,还需继续商议。”

魏景本就见不得周旖锦出风头,方才讷讷地附和了两句,烦闷不堪,如今周大人递了台阶,他便立刻要赶人:“贵妃既是受伤了,便不要劳顿,早些回宫歇着吧。”

周旖锦并不诧异,垂下眼帘,向上座的魏景款款行了一礼,便要退下。

举步往回走,她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此事虽说是阴差阳错,让那王哥恶人自作自受,但若是横生枝节,绝不可能这样轻易了事。

忽然,上座传来魏景低沉的声音。

“魏璇,你留下。”

霎时间,他们二人的脚步齐齐顿住。周旖锦心口微微发紧,偏过眼神,看见魏璇轻轻点了点头像是安慰,终举步走下台阶。

在魏景炯炯目光注视下,魏璇被一小太监领到偏殿,端上上好的君山银针,殷勤道:“质子殿下先在这儿歇着,皇上与大人们议完事便来。”

这顶尖的茶叶,往日里他都是不配,魏璇谢过,握着茶杯的手却有些僵硬,微微颤抖。

他低着头,一点点抚平衣角的褶皱,却抚不平心乱如麻。他从来没有一次,在面见君王时如此焦虑不安。

魏景将他留下来,究竟是想说什么?

是他此番太护着周旖锦了吗?若是因自己的举措连累了她,实在是天大的罪过,死不足惜。

除此之外,若是自己这段时日动作不干净,令魏景发现他在背后动的那些手脚,当即宣战决裂,以他此时的实力,能保自己一命虽不是难事,但所有的筹划都要功亏一篑。

女人与天下,他哪一样也不愿意割舍,当真是贪心极了。魏璇皱眉,心中骂了自己一句。

往窗外看,树荫如水,鸟鸣四起,直叫得人心底如烈火焚焚。

半个时辰有余,魏景便匆匆走来,魏璇忙跪下行礼:“微臣参见皇上。”

似乎大殿中争执的有些激烈,魏景神色晦暗不明,甚至没有嫌弃他身上的血腥气,径直坐在他身边。

半晌,魏景目光闪动道:“你可知道,朕屡次破格提拔你,是为了什么?”

他语气是平静的,但却能感觉到那底下挟着风暴的暗流涌动。

魏璇的神色有些僵硬,双眉轻蹙:“微臣不知。”

魏景似乎有些无奈,但并没有怪罪他,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缓缓说道:

“这朝廷上看着是和谐一片,实则各有各的利益所趋,真正忠心于朕的,寥寥无几,这些天朕见你领兵作战,实在是才华斐然,智勇双全,令朕很是惊喜。”

“皇上谬赞了。”魏璇低头望着自己的脚尖,神情却还是冰冷。

从前刻意做出种种表现,营造时机,让魏景重用自己,原是他计划之内的事。

无非是因为他被玥国皇室厌弃,身份亦不容于齐国,这样无牵无挂、孤立无援的人,若有几分手段,作为君主怎会不收为己用。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懂得为君主尽忠。”魏景若无其事般,继续说道:“左丞在朝廷上一人独大,淑贵妃又有统领六宫之权,你可知道,君主最忌讳的,便是大权旁落,他们的存在,对朕是非常严重的威胁。”

“皇上……是想让微臣帮您处理左丞?”魏璇忽然紧张起来,仰起头,嘴唇紧绷。

“你还没有那个本事。”

魏景听罢,摇摇头笑起来:“我理解你的不易,张美人与贵妃素来交好,贵妃统领六宫,又有调度禁军之权,你推脱不开,但你要知道——在大事上,你与朕才是一条战线的。”

忽然,他又声音一沉,嘴角散发着阴恻恻的杀意,那股独属于帝王的威严径直压下来:“今日你受淑贵妃之命,私自令兵出宫,胆敢不向朕禀报?这禁军守卫六宫,到底是天子亲兵,还是她周旖锦的?”

“微臣知错,求皇上恕罪。”魏璇喉结滚动,立刻跪下,黯然垂下眼帘,藏在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

“起来罢,朕的意思,不是让你与贵妃作对。”魏景轻轻叹了口气,又怕他年轻气盛,太过率直顶撞了周旖锦,解释道:“你只需借你母亲的关系,与她走的近些,时刻为朕注意她的动向便是,若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立刻说与朕听!”

自从文婕妤落败后,魏景在后宫中几乎无人可用,但他厌恶周旖锦一事涉及周家,断不可让太多人得知。

魏璇虽说与她关系不深,但总归是有张美人这个媒介,禁军在宫中行事也方便,届时诱她犯错,再寻机会下手,亦不失为一条明路。

听了魏景的话,魏璇略微松了口气,却又觉得心口发紧,低声道:“微臣遵命。”

竟有一日,他要被迫走到周旖锦的对立面,成为皇帝安插在她身边的一枚棋子。

魏璇心中一阵恍惚。

他自然不能当着皇帝的面违抗旨意,假意应下,魏景对他只听从命令,不多过问的态度甚是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知道你在宫中生活不易,若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朕提。”

魏景面上挂着笑意,眼神里却透露着一个君主阴暗的野心,那种狡诈的光芒一闪而过,从魏璇的心里狠狠地辗过去。

他突然替周旖锦感到惋惜。她那片珍贵的心意送给这样的人,岂不是明珠蒙尘,平白糟蹋了?

魏璇垂眸看着桌上微凉的茶,声音有些发闷,缓缓起身,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拜谢道:“谢皇上大恩。”

他浑身仿佛失去力气,双唇微微颤抖,视线下移,触到魏景明黄色绣着盘龙的衣角,仿佛被烫了一下。

他怎么配得上周旖锦的喜欢?

可魏景还在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他只能充做视而不见,强压下内心的鄙夷和耻笑。

罢了,让他在周旖锦身边充当眼线,总比让其他人怀着恶意接近她强。

“好了,你退下吧。”魏景不自主捏了下鼻子,终是难以忍耐周围刺鼻的血腥味,挥挥手让他离去。

五日后。

连日的霏霏细雨,将冬日残余的尘埃冲洗干净,地面被嫩绿的草芽点染,春树葱茏,万物欣欣向荣。

骤雨初歇,下人搬了个紫檀椅在在院子里,周旖锦靠着一边的花窗坐下,捧着一本书卷读着。

魏璇给她推荐的这几本医书难度合宜,读起来并不晦涩,反倒令人沉浸。

苏新柔怕她着凉,在她膝上铺了一张小锦被,宝石蓝的明亮色泽,如波浪般起伏的缎面上漂浮着若隐若现的光影。

“娘娘看书好生认真。”苏新柔站在檐下呆呆地注视了半晌,感慨道。

她入宫前的养父母家有一个儿子,苏新柔名义上的哥哥,从小便倾全家力量助他准备科举,可越是如此,哥哥越是对读书不上心,往往是拗不过父母,看书时满脸烦闷。

可抬眼看,周旖锦独自捧着书静坐,粉白的嘴唇微微颤动,随着书卷的内容默读,衣袖飘飘,发丝清扬,低垂的眼睫冷凝寒霜。

庭院里遍栽梨花,雪白的花瓣如雪纷飞,缱卷在她乌黑的发尾,一两片跌落在书卷上,恬然自得。

“那可不嘛,”桃红听见苏新柔小声的自言自语,眼神里带了点不屑,说道:“我们娘娘打小便是华冠绝,素有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呢。”

桃红的语气并不和善,苏新柔却不觉得生气,她谨慎地收回望向周旖锦的目光,由衷感叹道:“得遇娘娘,真是我此生之幸。”

正说着,不远处跑来一个小太监,附身在周旖锦耳边说了几句。

“翠微宫又送东西来了?”她似乎有些惊诧,放下书卷,眸中神采飞扬,吩咐道:“快拿上来。”

几个小太监合力举着一个沉重的箱子走过来,周旖锦快步上前,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整块浅黄色的虎皮,正是魏璇在春狩时猎得的那一虎。

巨大的皮毛在地上铺展开,被打理的根根分明,明亮的黑色斑纹镶嵌其中,彰显着它生前的余威。

上来通传的小太监轻声在周旖锦耳边,传话道:“质子殿下说,娘娘身子畏寒,春秋之时将此物铺在殿内,可聚拢热气。”

“真是有心了,”周旖锦看着此等珍贵威武之物,神色惊喜,轻咬了下唇,说道:“放到本宫寝殿吧。”

挪动这沉重的虎皮堪称兴师动众,桃红在一旁监工,忽然说道:“娘娘,这张美人总往凤栖宫送东西,可见是个投桃报李之人。”

她声音放小了些,不满地嘟囔道:“不像那胡美人,同住在翠微宫,娘娘屡次救她于水火之中,还亲自为她彻查下毒一事,都这么多日了,也没见得有点消息。”

“本宫只是见不得她怀着孩子,还要受奸人所害,帮扶一二罢了,她愿意如何,本宫管不着。”周旖锦轻叹了口气。

不知为何,每当想起胡美人那日的惨状,便会联想起梦境里孤立无援的自己,不由得有些可怜。

桃红微楞,心里费解。从前娘娘执掌六宫,对各种事情都冷情冷性的,像胡美人这样受宠的妃子,她面上虽不显,但桃红知道她心里难免吃醋,更别说不求回报地帮她了。

忽然,门外响起了小太监尖锐的声音:“启禀娘娘,胡美人求见。”

周旖锦挑眉,和桃红对视一眼,起身往正殿走去,缓缓道:“请她进来罢。”

隔了这些时日,见到胡怀潆的模样,还是将她吓了一跳。

胡怀潆摒弃了往日有些艳俗的穿着,只一件素衣,面色惨白,满脸倦容。

经历一场大病,她脸颊瘦了一圈,眼睛微微下陷,走路时双腿绵软犹如棉花。

欲语泪先流,这一次,胡怀潆主动跪在地上,向周旖锦行了一个大礼。

“娘娘,求您救救臣妾。”


周大人心中也有些虚,但为了保住儿子的命,只能请求道:“那副将在乱军之中走失,皇上给臣一段时间,定能将其找到。”

人声鼎沸中,魏景也不好再强求,只能各退一步,愤然道:“那便将罪臣周宴下入诏狱,一个月时间,若没有证据,便当即午门处死!”

大殿中声音霎时熄了,所有人的视线,豁然集中在周大人身上。

他的背有些佝偻,苦笑了片刻,附身叩首:“臣,谢皇上隆恩。”

年底事务繁多,许久魏景才宣布下朝。

消息传到凤栖宫里时已是晌午,来传话的桃红神色慌张,头发都跑乱了,还险些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周旖锦正在寝殿内,披着件雪貂毛大衣,坐在暖炉边搓着手烤火,眉目冷淡,宛如雪山之巅。

她冬日畏寒,苏新柔便脱了她的绣花鞋,一双精美如玉的小脚自床上伸出来,懒洋洋搭在暖炉边。

“娘娘不好了,大公子他、他……”桃红跑的急了,上气不接下气。

听到周宴的消息,周旖锦心里贸然紧绷起来,手指下意识蜷起,不安问道:“怎么了?”

“皇上今日早朝时,亲自定了大公子的罪。”

桃红抬起手擦了下脑门上的冷汗,一边将原委道来。

周旖锦听着听着,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忽然道:“本宫要去见皇上。”

她今日本梳了高髻,发髻上坠了一朵淡红的牡丹珠花,她穿好鞋,忙将珠花取下来,吩咐苏新柔道:“梳个最简朴的头发便好,快些。”

苏新柔手忙脚乱地帮周旖锦服侍穿衣,不一会儿,又匆匆跑去,拿了一个护膝,问道:“娘娘将这个带上吧,雪天路寒,娘娘若去太久,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

好在周旖锦没有多发问,顺势将护膝绑上,凤栖宫离养心殿不远,不过一会儿她们便匆匆到了地方。

小福子眼见着周旖锦来了,早有准备,忙皱着眉推辞道:“皇上这会儿说了,谁也不见。”

周旖锦脸色微冷,沉声道:“本宫有要紧事,请你进去通传一声。”

片刻,她将一大包金锭子放在小福子手心,请求道:“福公公,您通融一下。”

“哎呦,真的不行,娘娘。”小福子目睹了今早魏景的盛怒,虽眼馋这银钱,但却更想保命。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娘娘若是为了周宴大人的事来,恐怕是没什么回转的余地了,奴才不敢收。”

忽然,养心殿的门缓缓打开,耳边传来一道女声,尖锐刺耳,破空而来。

“淑贵妃怎么穿的这样简朴?”

瑶妃漫不经心地瞥了周旖锦一眼,见她不说话,又变本加厉,走近她面前,嘲讽道:“没见过的,倒以为是村头哪家的农妇。”

她原是为了替四皇子求情而来,方才挨了魏景一通骂,现下心中正压抑着怒火,恰好撞见赶来的周旖锦,便有些按耐不住气。

不过幸好,魏景虽发了大火,但心里还是极偏袒四皇子的,况且那副将早已战死沙场,她再怎样纠缠拖延,不过是延长些周宴的死期罢了。

想到这,瑶妃心情甚悦,扬声道:“来替你哥哥求情的吧?可惜了,刚中的进士,还有一月就要午门问斩了。”

“让开,本宫要见皇上。”周旖锦懒得现在与瑶妃一争高下,只希望能替哥哥求情,哪怕能多宽限几天,得以查明真相也好。

凛冽的寒风刮过耳畔,不远处的屋檐垂下一串串冰晶。她声音不大,呼出的一团白色的小烟雾慢慢消融在空气里。

“不如这样。”瑶妃傲视着周旖锦,忽然冷笑了一下。

这淑贵妃往常从来是高高在上、睥睨天下的模样,甚少见到她这样狼狈不堪的落魄时候,有了皇上力保四皇子的承诺,瑶妃忽然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皇上自然是不可能见娘娘,不过……若娘娘去旁边这棵梅树下跪两个时辰,本宫便考虑一下,去皇上面前替你求情。”瑶妃唇角带着一抹狠厉。

周旖锦眉眼闪动了一下,问道:“你此言当真?”

“娘娘试试便知。”瑶妃轻飘飘说道,眸光意味不明。

周旖锦出生时,她母亲已经上了岁数,娘胎里带出的病,身子寒,挨不得冻,六宫上下人人皆知。

她刚进宫,皇上宠着她时,哪怕是冬日里奉茶的小太监温度伺候不到位,魏景也立刻将人拖出去打板子。

听太医说,贵妃娘娘入宫这几年迟迟没有身孕,也与此有关。

替周旖锦说一两句话,这事情也是板上钉钉,不会有任何转圜之地——但若是能借此将她的身体糟蹋了,今后不会再生育皇子与自己为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周旖锦望着瑶妃,微微皱眉。她目光很淡,仿佛御花园里结了冰的湖。

良久,周旖锦睫毛颤了颤,继而缓缓走到梅树下,立着身子跪了下去。

如今她手中还没寻到证据,哪怕是莽撞闯入了养心殿,也力不足以顶着十万人的鲜血翻案,而她身为贵妃,当着来往众臣的面跪于养心殿外,对魏景而言无疑是一种无声的施压,若能凭此为哥哥争取些机会,便不枉她来此走一遭。

“跪不得啊,娘娘……”周旖锦在养心殿门口这样一跪,倒让小福子急得团团转。

瑶妃不屑地睨了他一眼:“让她跪去,关你什么事?”

小福子瘪瘪嘴,乖觉退下。

周旖锦已经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像这样狼狈的下跪了。

上一次,似乎还是小时候与姐妹偷跑去府外玩,回家被父亲罚跪祠堂,可不到半夜,父亲还是心疼她身子挨不了冻,亲自寻她回去。

膝盖刚触到雪地时,一阵冰寒刺骨的凉意顺着双腿缓缓爬上来。

她伸出双手搂紧了身上的雪貂皮,却还是觉得寒风四处袭来,灌满了她的衣裳。

哥哥在边疆的时候,行军作战都穿着冰凉的铠甲,时常露宿风沙之中,他独自一人,是不是会更冷?

想到周宴,想到梦中的结局,周旖锦不禁鼻子一酸,眼角泛红。

哪怕自己已经反复提醒了他,却也只能无济于事吗?她心底不禁有些失落。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眉眼低垂,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抖,她只觉得浑身都要被冻僵了,手脚也都不是自己的。

养心殿门前大臣进进出出,看见周旖锦跪在树下,纷纷屏气凝神,大气也不敢喘,皆绕路而行。

浑浑噩噩间,耳边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起头,看见魏璇鸦青色素面刻丝长袍的一角,恰好魏璇也转过头来看她。

魏璇脚步陡然顿住了,四目相对,两人什么都没有说。

像是心脏猛地被撞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不该在此驻足,却怎么也无法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魏璇自从认识周旖锦后,每一次见到她,无不是矜贵迷人,连遭遇险境亦显得比别人勇敢几分。

如今还是头一次,见到周旖锦脱去簪珠发饰,跪地求请的模样。她身子轻微的颤抖着,鼻尖眼尾皆泛着异样的嫣红,惹人心怜。

魏璇叹了口气,想起早朝时的那些事,心中愧疚蔓延。

这些时日他在边疆做的那些手脚,终究是连累了她。

“质子殿下,皇上请您进去呢。”身后的小太监催促道。

魏璇愣了下,识趣地收回眼神。

养心殿大门打开,一阵携着龙涎香的暖意扑面而来。

穿过紫檀木雕花刺绣屏风,魏景坐在龙椅上,皱着眉批奏折。

“微臣见过皇上。”魏璇脸色沉静,上前行礼。

魏景放下手中沾了朱砂的狼毫笔,眉心却未曾舒展开,低声道:“你来了。”

“前段日子你剿匪有功,朕很赏识你,大将军在南边抵抗倭寇,分不开身,这次便由你领兵前往边疆,可好?”

不过短短半日,魏景便仿佛苍老了几岁似的。

他清楚的明白,内忧外患之时,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白骨载道。

魏璇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冰冷,立刻装出惊讶的样子,拜谢道:“微臣领旨,定不负皇上所望。”

魏景咽了口茶,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他很满意魏璇这个人选,起初虽只是丢些棘手的活儿给他,可几次委任,他解决问题手段强硬又果敢,毫不拖泥带水。

更重要的是——他既被玥国厌弃,亦不能参与齐国的党争,在宫中的生存只能依靠于他,若是用的好,必能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利剑。

魏景的眼珠转了转,开始吩咐他一些战事的细节。

魏璇就这样站在下方,低垂着眼睑洗耳恭听,不知在想什么,长长的睫毛在眼底铺了一小块灰色的阴影。

走出门时,周旖锦还跪在梅树下。

魏璇挥挥手遣走身旁跟着的小太监,迟疑了半晌,脚步却不敢靠近。

遥遥望去,周旖锦似乎已经有些承受不住,被风吹卷起来的发丝冷凝寒霜。

她双颊酡红,苍白的双唇微微颤抖着,但腰背依旧挺直,仿佛寒风里脆弱的悬崖,生长着令人迷失的花种。

而他就是迷失者之一。

魏璇心中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想立刻冲上去,将自己的披风紧紧围在周旖锦身上,想抱着她轻声安慰,哄着她像孩子一样在他怀里睡着。

可这里是养心殿,她是淑贵妃。

他什么也做不了。

魏璇的目光轻轻颤抖着,胸口忽然仿佛被锋利尖刀扎过般疼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良久,魏璇缓缓背过身,努力不去看她。

胸口的钝痛,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离开水后濒死的鱼,无望地挣扎着,呼吸不规律地颤动,只能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

他第一次产生对自己所坚持之事的怀疑。

若他报仇夺权之路必要伤害到她,那得到了天下又能如何?

忽然,他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质子殿下,您没事吧。”

转过头,那女子他识得的,是瑶妃宫里贴身的宫女。

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想明白了周旖锦跪在树下的原委。

“没什么,我午膳用的少,有些头晕罢了。”魏璇脸色立刻佯装平静,低声回答她。

宫女并没有多疑,看着魏璇这张略带了一些惨白的精致的脸,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隐藏着一股暴烈且妖异的气息。

宫女一时被这面容惊艳,竟有些笨嘴拙舌。她点了点头,又讨好地问道:“质子殿下,奴婢来为您提东西吧。”

她指的是方才魏景交到魏璇手里的,边疆行军布阵的一册地图。

魏璇摇了摇头,不过少顷,周身气息又恢复了往常的温和淡漠。

小宫女吃了瘪,郁郁不乐地收回了刚伸出来的手。

他缓步离开养心殿,独自一人往翠微宫走,不知为何绕了些路,走到周旖锦落水的湖边。

湖面结了层薄冰,枯黄的树枝上零星落叶徐徐飘落,无人打扫的驳岸落了厚厚的积雪。

魏璇脚步虚浮。

与匈奴结盟,扰乱边疆战局,趁机扩大自己的势力,这明明是他想要得到的结果。

可不知为何,胸口却仿佛塞进了一团棉花,压的他透不出气。

想不到,为了给周宴求情,周旖锦竟会有朝一日甘愿在瑶妃面前低声下气。

这样的耻辱与痛楚,若是她得知实情,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他皱着眉,从画舫里搬了一坛酒,在雪地上席地而坐。

寒风凛凛,湖面上腾起一阵苍白的雾。


柳绿不由得感叹道:“娘娘今日真是极美。”

这样的选秀,恐怕她在上方一坐,底下的莺莺燕燕顿时全无颜色。

轿子过了乾清门,远远可以看见过了阅选的秀女们排成长队。

打扮的花花绿绿的一众女孩们连成一串,鱼贯而入。一排排浅薄身形拉出幽长暗影,倾倒进斜斜的日光中,衣角交织的裙裾在冰凉的青石板路上缓缓浮动。

选秀的队伍浩浩荡荡,魏景在养心殿批奏折,早些来的小门小户的秀女便交由太后与周旖锦定夺,她高坐于大殿内,半个上午才选出寥寥几人。

又一批秀女退下,周旖锦看着新来的面孔,一双明艳凤眼蕴含着复杂的情绪,注视着眼前揣着喜悦之情的女子们。

她入宫也不过三年,曾几何时,也是满怀着雀跃的少女心思,踏入这样四四方方的深宫。

如今她宛如身在牢笼插翅难逃,却仍见有一茬又一茬的新鲜人陆陆续续踏进来,一时间百感交集。

掀眼望去,黄昏中氤氲着辉煌的殿楼,飞檐走凤,鳞次栉比。

她愣了半晌,淡灰色的眼眸里渐渐浮上微不可见的哀伤,轻轻摇了摇头:“皇宫里又要添新人了。”

被选入的秀女由嬷嬷领着退下,周旖锦憋的烦闷,空隙间偏过头,冷冷瞥了一眼八角琉璃盆里荣荣盛发的海棠花,羊脂玉般雪白的指尖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

还未传午膳,周旖锦看了许久莺莺燕燕的秀女,头脑发昏,便招呼柳绿,走出去转转。

见状,一旁捧着秀女名册的太监忙跟上来:“北边的菊花园开得正盛,内务府还未分发,请娘娘去瞧瞧,娘娘有什么喜欢的,都先紧着凤栖宫里的。”

这样的奉承周旖锦司空见惯,她微点了点头,由柳绿领着往花园去。

那一大片菊花栽在御花园西侧。左依着空荡荡的皇子皇孙们住的钟蕴宫,右靠着秀女宫女们暂住的观心宫,园中一池小湖,潺潺清流,明澈见底。

深秋的花开正盛,没走一会儿,迎面一阵香风,缠绕在园外匾额“渐入佳境”四个龙飞凤舞的字上。

“这处还真倒是个好地方。”周旖锦选了送进凤栖宫的菊花,浅笑起来,脸颊浮现淡淡的酒窝,由柳绿轻扇着羽扇,沿小径向园子深处走去。

盛日熔金,日光折在琉璃瓦上,在茶花环绕的小池塘上落下点点金色幻影。

周旖锦独自懒依着栏杆,有一把没一把地往水里扔着鱼食,火红的锦鲤成堆地爬上来,簇拥着争抢鱼食。

清风徐来,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意味,周旖锦唇角挂了一抹惬意,近日的愁绪也渐渐消散了,不禁夸赞道:“清清静静的,人影儿也没有。”

话音未落,忽然听见“啪”的一声脆响,一声尖锐的女声传入耳畔:“贱人!”

一声清脆的巴掌之后,空气里霎时寂静无声。

隔着绿篱,远远可以看见六七个女子围成一圈,声音便是从那边发出来的。


周旖锦猛的回头,看见一队人马这往这儿走来,原是外面巡夜的禁军透过后院的矮墙,看到了她的身影。

踌躇片刻,周旖锦有些烦闷。被那些人发现,不免又要虚张声势地问候一番,到时凤栖宫的人被吵醒,她又要回屋里去。

忽然,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娘娘,您怎么在这儿?”

周旖锦一转头,眼神恰好与魏璇对上。慌乱之间,她急忙用手拢着自己的袍子,以免底下轻薄的睡裙叫他瞧见。

“微臣带队巡逻,看见后山有人影便赶来了,无意冲撞娘娘。”看见周旖锦孤身一人,魏璇立刻移下目光。

眼看后面的兵马就要赶来,他三两步走到墙根处,向他们说道:“这没什么异常,你们去西边巡逻。”

魏璇是新上任的禁军副统领,自然没人敢不从他的话,一队兵马又齐刷刷地走远了。

人影声音都渐渐消失,周旖锦将手里那盏小灯放在湖边的小几上,半边脸被晕成微醺的样子。

魏璇声音很轻,困惑地问道:“娘娘在这里做什么?”

“本宫……”周旖锦一时语塞,却又不想承认自己做了噩梦而在他面前露怯,于是看了眼湖面,果断说道:“本宫在摸鱼。”

魏璇唇角含笑,眼眸里透着无辜的光亮:“娘娘当真是闲情雅致。”

他身穿瓦灰色的禁军官服,腰间佩着长剑,帽墙和领子都绣着金边,赫然显出几分冷傲矜贵的模样。也怪她忘了,他本就是举国瞩目的皇子,只是入了齐国,才受尽这般冷待。

“你在禁军做事,可还安稳?”周旖锦轻咬了下唇,坐回小板凳上。

她并未赶他走,反而因为有魏璇站在身边,多了几分人气,方才梦魇的恐惧亦消散了许多。

“多谢娘娘体恤,微臣过的很好。”经历上次回宫的失落,他行止无意间带着疏离和克制。

如今他唯一贪慕周旖锦的证据,或许就是夜间巡逻时,在凤栖宫附近多待一会儿。

“那便好。”周旖锦话音一落,却见魏璇也随着她的动作将佩剑放在一边,直接坐在了地下的草坪上。

魏璇转过头,看着周旖锦的侧脸,口吻略带些温柔:“冬日里湖水凉,娘娘玉体金贵,千万碰不得——若是喜欢,微臣回去雕个小鱼给娘娘把玩。”

“你还会做这些?”周旖锦有些惊讶,眼神不禁看向他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却想象不出那双手握着玉石,雕琢研磨的样子。

魏璇的眼中闪过片刻的失落,答道:“微臣在玥国时,闲来无事便喜欢学这些无用的手艺,打发时间。”

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自从张家出事后,他再也没有一日做这些无用功,十几岁正是贪玩的年纪,他却日夜勤学苦读,钻研兵法权谋,再不复从前。

微弱的苦涩如潮水,在他心里渐渐淌过去。

周旖锦点了点头,看着驳岸边被湖水溅湿的草坪,空气里漂浮着一种屋檐下雨后青苔的湿润气味。

“娘娘面色看着不太好。”魏璇问她。

她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本宫晚上做噩梦了。”

“因为昨日文婕妤之事吗?”宫里消息果然灵通,那巫蛊之事连魏璇这质子都听闻了。

“或许吧。”周旖锦轻声叹了口气,心底忽然冒出一种无言的冲动,想将梦里的一切都说给他听。

如果知道下令处死她的人正是魏璇自己,他又会作何感想呢?

她蹙着眉,从地上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手心转了个圈,“扑通”一声扔进湖里,打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花。

魏璇看着周旖锦半仰的侧脸,忍不住心绪起伏。

她周身似氤氲在湖面的雾气里,睫毛轻颤,如蝴蝶轻扇羽翼的叆叇,是那样不染尘俗的美——一时间让他有些失神。

他心烦意乱,那双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也染上浓重的情绪,收回目光,遮掩似的对周旖锦说道:“娘娘若是害怕,不妨同微臣讲讲。”

“本宫梦见……”周旖锦顿了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说道:“梦见被人杀死了。”

“本宫梦见皇上夺了周家的把柄,将我族人抄家灭族,甚至强灌落胎药流掉本宫腹中的孩子,污蔑本宫的清白,在冷宫……”

周旖锦避重就轻地将梦中的事情徐徐说出来,到了末尾却犹豫了起来:“文婕妤带着一尺白绫,奉新帝旨意到了冷宫,外面下了暴雨,电闪雷鸣间,本宫被活生生勒死了。”

她说着,身上却止不住地发颤,眼角噙了一滴惊慌的泪,鼻尖通红。

“新帝为何要处死娘娘?”魏璇神色凝重,没在意新帝是谁,而是关心缘由来。

“因为……”周旖锦指尖发冷,眼泪缓缓流下来,说道:“新帝认为本宫执掌六宫之时,曾克扣过他母妃的份例,因此对本宫怨恨在心。”

魏璇听闻,心中一震,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的手握成拳,觉得一阵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从前的自己,分明就是因此厌恶她,若只是一场梦,未免也太过巧合……

见魏璇出神,周旖锦不安地垂着头,明媚的眸子渐渐泛寒。或许是心中太过恐惧,眼泪如珠串般顺着脸颊落下来,她随意抬起手擦了擦,努力压抑住肩膀轻微的耸动。

见到周旖锦这副梨花带雨的姿态,魏璇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那样可怜又骄傲的姿态,让他想上前轻轻拥住她,手指抚上那柔软漆黑的发丝,将她埋进自己的胸膛里。

只是因着理智约束,他身子微微颤抖,却什么都不敢做。

短暂的沉默后,周旖锦终于缓过神来,她有些讪讪地偏过头,正欲岔开话题,忽然魏璇转过身子面对着她,唇角微动。

“娘娘,微臣与你是一条战线的,”他目光温和又坚定,向她表明立场,“不管发生什么事,微臣都会站在娘娘这边,尽力护着娘娘。”

他语气轻柔又诚挚,几乎像是在告白,仿佛在诉说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其中蛰伏的感情不足为外人道。

魏璇大胆地注视着周旖锦明亮起来的眼眸,感觉到胸膛处那颗灼热的心砰砰跳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哄她道:“娘娘别担心了,好吗?”

周旖锦看着他微红的耳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这一番话像是两个人的灵魂被忽然拉近,只是她不明白,为何魏璇要这样对待自己——因为她从前送到翠微宫的那些赏赐吗?这样突如其来的剖白让她的脑海中有几分不自然的眩晕。

来不及细想,忽然听见身后穿传来喧闹声,回头望去,原是巡逻的禁军绕了一圈,又转到此地来。

虽只是随意聊几句话,但若被人瞧见淑贵妃半夜私会男子,恐怕是有嘴也说不清,周旖锦立刻敏捷地站起身子,用气声喊道:“快跟本宫来!”

后山地形复杂,遮蔽物繁多,周旖锦将小凳子放倒,又提起桌上小灯,跑了十几步便找到一个狭窄的山涧,恰好夹在两山间低凹而狭窄处,上有大树荫蔽,其下涧溪潺潺,水流清澈。

“快进来。”周旖锦侧身过去,催促魏璇道。

魏璇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地进去。

他脚步在山谷门前消失的一瞬间,为首禁军的灯光照过来,落在湖边空无一人的草坪上。

“好险,好险。”周旖锦微微喘着气,手抚上胸口。

只是这样一动,她才忽然发现,这山涧容纳他们二人的空间,未免太过狭窄。

呼吸之间,周旖锦敏锐地捕捉到魏璇身上的气味,是一种温润草木清香混合着凛冽的雪松气息的味道,慢慢化成一支网,将她环绕起来。

往日里她来此处玩,都是一个人通行,因而并不觉得逼仄,可如今即便脊背已经靠在沁凉的岩壁之上,还是能清楚的听见彼此仓惶的呼吸声。

魏璇所在之处是个斜坡,站立不稳,只能附身往前,双手虚虚地环住她。

他假意冷淡地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似乎同往日一样波澜不惊,但泛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他的心绪。

这样靠近的姿势太过暧昧,他正想起身,换个支撑点,耳边的声音却忽然大了起来。

禁军夜巡都穿着长靴,踏在雪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声音渐渐逼近,周旖锦凤眸微眯,打断他的动作:“嘘。”

魏璇薄唇紧抿,心底如烈火焚焚。他不敢乱动,只看到周旖锦围了一圈洁白毛领的粉色玉颈和莹润的朱唇,这样的姿势躲起来,好像他们是一对偷情的苦命鸳鸯似的。

旖旎无边的夜,忽然多了几分紧张和悸动。

岩壁啪嗒啪嗒垂下一串晶莹的水珠,包围了这一块安谧的小天地,把山谷以外的世界隔绝开来。

昏暗的灯光下,周旖锦僵硬着身子,睫毛扑闪,看着魏璇深邃俊朗的五官。许是他身侧的佩剑施展不开,抵得她腰间生疼。

此刻她只要微微一偏头,就可以落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或许是头一次和你魏景之外的男子靠的这样近,她脸颊忽然有些发烫,似乎听见了他结实有力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才渐渐消去。

周旖锦机敏地先他一步跳了出来,伸手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

她自知今夜有些逾矩了,眉头微皱,催促他道:“质子殿下快些回去吧。”

“微臣失礼了。”魏璇的眼神有些愧疚和无措,他微微启唇,又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片刻,他低下头拱手行礼:“微臣告退。”

方绕过外墙,忽然听见身后“嘶”的一声轻喘,魏璇回身看过去,发现不知何时周旖锦正蹲在地上,表情痛苦,纤细的眉毛皱成一团。

他赶忙跑回去,忍不住关心她:“娘娘怎么了?”

周旖锦摇摇头,耳尖红的要滴血。

她这些日子太忙,竟忘了自己月信将至,临出门前喝了那样一大杯冷茶,又抵着冰凉的岩壁站了好一会儿,忽然小腹传来一阵紧密的绞痛,她站立不稳,甚至连话都说不出来。

“娘娘?”见周旖锦没反应,魏璇蹲下身来询问,却发现她嘴唇蓦然变得苍白,额头上一片冷汗。


今日秋高气爽,天色湛蓝如洗。

周旖锦命人摆了摇椅到院子里,内务府送来了新养的绿菊,院前的垂丝海棠生了一树柔粉小花,花瓣落了满地。

独自调用人手,在凤栖宫里立小厨房是她入宫以来最明智的选择,周旖锦心道。

吹着细细柔风,她心情大好,连带着前几日的烦闷都消散了许多。

周旖锦一口吃干净瓷碗里的花生酪,花生酪奶白细软,入口即化,唇齿间留下淡淡的馨香。

小厨房的厨子都是从丞相府千挑万选送来的,最是懂她的喜好,周旖锦还有些不满足地咂咂嘴。

“娘娘,边关来信了。”苏新柔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周旖锦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眸里露出明媚光彩:“哥哥有消息了?”

她急匆匆拆开信,入眼便是周宴熟悉的清隽字体。

哥哥说边关战事将平,不日将归家,也按着周旖锦的要求搜罗了些四皇子的行踪。

周宴的语气依旧温柔,仿佛还是从前那翩翩君子,随意地提起边疆景色、风土人情 。

读完,周旖锦也放下些心来。

苏新柔在一旁,提着扇子给她扇风,周旖锦有意试探她身世,便与她搭起话。

“阿柔,你是哪里人?”

“奴婢也不知,”苏新柔答道,“父母亲说,奴婢出生时正逢先帝征战,兵荒马乱间无意被抱错了,但等了好几日,都寻不到奴婢生身父母,只得不了了之,奴婢……算是半个洛阳人吧。”

闻言,周旖锦心里了然,又问道:“你父母可曾留下什么信物?若有机会,本宫可以相助一二。”

“娘娘……奴婢谢娘娘大恩!”苏新柔吃惊之余,又十分感动。

她思索片刻,说道:“奴婢一出生便被抱错了,并不识奴婢的生身父母,养父母说,奴婢背上有一块梨花状的红色胎记,若有一天要认祖归宗,可以此来寻。”

说完,苏新柔不免感激涕零。堂堂贵妃之姿,却愿屡次相助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贵妃娘娘当真是菩萨心肠。

周旖锦笑了笑,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空瓷碗:“本宫知道了。阿柔,叫小厨房再做一碗来。”

苏新柔踌躇:“可是柳绿姐姐吩咐了,娘娘一日只能吃一碗……”

“她又不知道,”周旖锦笑盈盈望着她,她心情大好,语气也有些软磨硬泡的温柔:“你悄悄给我拿一碗嘛。”

苏新柔对熟人性子软,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犹豫之中,顿时脸颊染了粉红,她今日梳着双丫髻,显得分外可爱。

二人还未商定,远远便有人来通传:“张才人和质子殿下求见。”

魏璇走进来时,看见周旖锦坐在扑簌簌的海棠树下,斜倚在摇椅上。

她穿了一袭素白烟笼梅花百水裙,裙摆如清雾笼泻,逶迤拖到地上,一派清丽华然。

张才人问安,周旖锦素手倒了些葡萄汁,清润的指节如琉璃杯一般易碎。

“平身吧。”她声音清冽,像细流漂过的纱绢。

魏璇自以为对后宫是有些了解的。

母亲出身低微,昔日在玥国,曾受宠过一阵子,尤其是他出生以来,愈发有人坐不住,屡次下毒谋害,手段狠厉。

他来齐国这些年,始终以为淑贵妃是同那些人一样残忍恶毒的深宫妇人,可他如今见过了,却愈觉得淑贵妃同其他人不一样。

她宛如天人之姿,海棠树下清扬婉兮,说不清的闲婉柔靡。

魏璇心口一滞,险些脚步踉跄。

张才人自是感激涕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一会儿又道:“嫔妾惭愧,不通医术,娘娘拜托之事,恐怕不能完成。”

见周旖锦脸色微微沉了些,她忙补充道:“娘娘若不介意,质子殿下略通医术,可为您查看一二。”

对魏璇的医术,张才人其实是十分有把握的。在玥国时,后宫争斗不止,魏璇为了保护她,才十几岁的年纪,辛苦钻研,医毒两都术不必太医院那些人差,甚至更加精益。

周旖锦抿着唇,一对乌亮的眼睛打量了他两下,眸光流转,像沉在水潭中的黑曜石似的。

她由苏新柔扶着,缓缓站起身,望着魏璇说道:“你随本宫来吧。”

“是。”魏璇俯身行了一礼,跟在后面。

路过一旁的石桌,他忽然瞥见被藏在信封底的书信,微风把信角吹起来,隐约看见清隽秀丽的“周宴”两个字。

才想起来,淑贵妃哥哥也被派去了边疆。魏璇微微抿着唇,周宴一届文官被派到边疆去,不知道那会不会波及他,连带着丞相府……

正出神,苏新柔转头看向他:“走快些。”

魏璇这才匆匆跟上去。

周旖锦不愿张扬,屏退了众人,只有两个侍女随身。

魏璇没那么拘束,微微垂着眸,不知为何,目光恰好落在周旖锦盈盈一握的腰肢上,腰后系了淡青色的丝涤,随风飘扬,愈衬得那处纤细柔软。

他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忙收回神,低头看着青黑的石板路,心里默念了一声“罪过”。

想起从前以为淑贵妃觊觎他容貌的念头,魏璇更觉得自己可笑羞赧。

进了内室,正要问周旖锦身体有何不适,却看见她打开一旁不起眼的红木柜,从里面提了一盒糕点出来。

周旖锦打开盒子,问道:“质子殿下可否帮本宫查看,这糕点有无异样?”

魏璇正色,上前两步,用随身带的银针查看,又低头闻了气味,捻了些粉末细细查看。

他虽看出糕点虽不是常用的制法,却没试探出毒物来。

“禀娘娘,此糕点无毒,但制法有异,还是不宜食用为妙。”

周旖锦微微皱了皱眉,又释怀了。

以文婕妤性格,想必也不会直接在糕点里下毒,只是她不免觉得蹊跷,若只是平常,她为何又急着要看自己吃下去才肯离开呢?

正思索着,忽然听见窗棂一响,不知何时外面已乌云密布,密密麻麻的雨点一瞬间扑满了窗子,狂风呜咽,宫女急急去关窗,险些被风吹的拉不上。

翠微宫有些远,这样大的雨势,恐怕他二人回去,也要淋湿一身。

吩咐人收好糕点,周旖锦有心与张才人交好,思量片刻道:“天色有些晚了,你们留在凤栖宫用膳吧,尝尝本宫小厨房的手艺。”

想起小厨房的精致糕点,她唇角又带了点娇憨的笑意。

听了这消息,张才人受宠若惊,母子二人在厢房歇息,宫女上前奉了茶,上好的大红袍盛在紫砂杯里,幽幽泛着清冽茶香。

张才人十分高兴,拉着魏璇的手说道:“娘娘对你我真好,你可知道,入宫三年来,留在凤栖宫用膳的妃子,除了文婕妤还没有别人。”

屋子里没有人,张才人没有拘束:“你那时候还小,都不知道,贵妃娘娘刚宫时候,那是顶天的气派尊荣——真像在梦里似的,我从前从未想过能与这样的人物接近。”

刚入宫的时候?

魏璇愣了愣,突然低下眉去,睫毛微颤,掩住目光闪烁。

淑贵妃刚入宫那年,他其实记得。

那年他十四岁,如今回想起来,还像是噩梦一样的年纪。

他刚来齐国不久,魏景为了彰显对玥国的厚待,起初面子功夫也是做足了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优待,让他这个“外来”的皇子显得愈像不速之客似的,宫里眼睛太多,他再怎样收敛锋芒,也有人将他当做入侵的敌人。

那天魏璇刚下学,路过储秀宫,忽的便被一个麻袋套住头。

视线被阻,他影影绰绰看见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那些人将他紧紧钳制住,暴风雨一样的拳打脚踢往他身上招呼。

他没有防备,从前在玥国手足相残之事不少,但表面上还是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鲜有如此光明正大加害与人之事。

“轻点,别把他腿打断了!”一个少年声音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魏璇敏捷地认出了四皇子的声音,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知道逃脱无望,只能尽力蜷缩,护住脆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丢在宫墙脚的杂草边,五脏六腑泛着剧痛。

他竭力撑着身子站起来,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腿上的伤口狰狞。

他不愿回翠微宫,让张才人看见这副场景,大抵又要心疼哭泣。

魏璇犹豫了很久,决定去魏景下朝的路上拦住他,虽然多半是不了了之,但大庭广众之下,魏景还是会赐些药物,以免日后重伤难愈。

血迹在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道子,魏璇踉踉跄跄赶过去时,只觉得浑身疼痛不能自已,笔直漫长的宫道绕城一团蜿蜒的线,他眼前一阵血红色的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耳边隐约传来女子的声音。

一人问道:“听说皇上昨日又去姐姐宫里了?”

“只是一并用膳罢了,皇上贪嘴凤栖宫的糕点。”另一女子的声音娇俏清丽,还添了些含羞带怯的韵味。

魏璇身形隐在一块假石后,抬首望去,人群簇拥着一个白衣女子,素白的绸缎淌着光,勾勒出仙姿玉色的姿容,那女子头上带着玉梅花步摇,一颦一笑皆是瑰姿艳逸。

忽然有人发现了石头后的魏璇,他浑身浴血,模样属实吓人,几个女子惊讶尖叫。

忽然,那白衣女子走到他跟前,微微蹲下来看他。

她样貌年轻,雪肤花貌。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发出泠泠的声响。

魏璇头晕目眩,身子也疼痛欲裂,眼前的场景也愈发不真实起来。

大抵是他太痛了,一时间以为已经走在往生路上,天宫里的仙女引着他,送到来世去。

她确实被吓到了,微微皱了皱眉。

才刚入宫几日,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以为魏璇穿着褴褛,是宫里被人欺负的小侍卫。

“你是谁,可需要相助?”女子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魏璇眼睛半闭半睁,额头上全是吃痛的冷汗,他嘴里全是血,说不出话,却突然抬起胳膊来,握住了那女子的手。

多半是疯了,魏璇心想。


今日秋高气爽,天色湛蓝如洗。

周旖锦命人摆了摇椅到院子里,内务府送来了新养的绿菊,院前的垂丝海棠生了一树柔粉小花,花瓣落了满地。

独自调用人手,在凤栖宫里立小厨房是她入宫以来最明智的选择,周旖锦心道。

吹着细细柔风,她心情大好,连带着前几日的烦闷都消散了许多。

周旖锦一口吃干净瓷碗里的花生酪,花生酪奶白细软,入口即化,唇齿间留下淡淡的馨香。

小厨房的厨子都是从丞相府千挑万选送来的,最是懂她的喜好,周旖锦还有些不满足地咂咂嘴。

“娘娘,边关来信了。”苏新柔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件。

周旖锦一下子坐了起来,眼眸里露出明媚光彩:“哥哥有消息了?”

她急匆匆拆开信,入眼便是周宴熟悉的清隽字体。

哥哥说边关战事将平,不日将归家,也按着周旖锦的要求搜罗了些四皇子的行踪。

周宴的语气依旧温柔,仿佛还是从前那翩翩君子,随意地提起边疆景色、风土人情 。

读完,周旖锦也放下些心来。

苏新柔在一旁,提着扇子给她扇风,周旖锦有意试探她身世,便与她搭起话。

“阿柔,你是哪里人?”

“奴婢也不知,”苏新柔答道,“父母亲说,奴婢出生时正逢先帝征战,兵荒马乱间无意被抱错了,但等了好几日,都寻不到奴婢生身父母,只得不了了之,奴婢……算是半个洛阳人吧。”

闻言,周旖锦心里了然,又问道:“你父母可曾留下什么信物?若有机会,本宫可以相助一二。”

“娘娘……奴婢谢娘娘大恩!”苏新柔吃惊之余,又十分感动。

她思索片刻,说道:“奴婢一出生便被抱错了,并不识奴婢的生身父母,养父母说,奴婢背上有一块梨花状的红色胎记,若有一天要认祖归宗,可以此来寻。”

说完,苏新柔不免感激涕零。堂堂贵妃之姿,却愿屡次相助她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宫女,贵妃娘娘当真是菩萨心肠。

周旖锦笑了笑,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空瓷碗:“本宫知道了。阿柔,叫小厨房再做一碗来。”

苏新柔踌躇:“可是柳绿姐姐吩咐了,娘娘一日只能吃一碗……”

“她又不知道,”周旖锦笑盈盈望着她,她心情大好,语气也有些软磨硬泡的温柔:“你悄悄给我拿一碗嘛。”

苏新柔对熟人性子软,一时不知道该听谁的,犹豫之中,顿时脸颊染了粉红,她今日梳着双丫髻,显得分外可爱。

二人还未商定,远远便有人来通传:“张才人和质子殿下求见。”

魏璇走进来时,看见周旖锦坐在扑簌簌的海棠树下,斜倚在摇椅上。

她穿了一袭素白烟笼梅花百水裙,裙摆如清雾笼泻,逶迤拖到地上,一派清丽华然。

张才人问安,周旖锦素手倒了些葡萄汁,清润的指节如琉璃杯一般易碎。

“平身吧。”她声音清冽,像细流漂过的纱绢。

魏璇自以为对后宫是有些了解的。

母亲出身低微,昔日在玥国,曾受宠过一阵子,尤其是他出生以来,愈发有人坐不住,屡次下毒谋害,手段狠厉。

他来齐国这些年,始终以为淑贵妃是同那些人一样残忍恶毒的深宫妇人,可他如今见过了,却愈觉得淑贵妃同其他人不一样。

她宛如天人之姿,海棠树下清扬婉兮,说不清的闲婉柔靡。

魏璇心口一滞,险些脚步踉跄。

张才人自是感激涕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一会儿又道:“嫔妾惭愧,不通医术,娘娘拜托之事,恐怕不能完成。”

见周旖锦脸色微微沉了些,她忙补充道:“娘娘若不介意,质子殿下略通医术,可为您查看一二。”

对魏璇的医术,张才人其实是十分有把握的。在玥国时,后宫争斗不止,魏璇为了保护她,才十几岁的年纪,辛苦钻研,医毒两都术不必太医院那些人差,甚至更加精益。

周旖锦抿着唇,一对乌亮的眼睛打量了他两下,眸光流转,像沉在水潭中的黑曜石似的。

她由苏新柔扶着,缓缓站起身,望着魏璇说道:“你随本宫来吧。”

“是。”魏璇俯身行了一礼,跟在后面。

路过一旁的石桌,他忽然瞥见被藏在信封底的书信,微风把信角吹起来,隐约看见清隽秀丽的“周宴”两个字。

才想起来,淑贵妃哥哥也被派去了边疆。魏璇微微抿着唇,周宴一届文官被派到边疆去,不知道那会不会波及他,连带着丞相府……

正出神,苏新柔转头看向他:“走快些。”

魏璇这才匆匆跟上去。

周旖锦不愿张扬,屏退了众人,只有两个侍女随身。

魏璇没那么拘束,微微垂着眸,不知为何,目光恰好落在周旖锦盈盈一握的腰肢上,腰后系了淡青色的丝涤,随风飘扬,愈衬得那处纤细柔软。

他的目光像被烫了一下,忙收回神,低头看着青黑的石板路,心里默念了一声“罪过”。

想起从前以为淑贵妃觊觎他容貌的念头,魏璇更觉得自己可笑羞赧。

进了内室,正要问周旖锦身体有何不适,却看见她打开一旁不起眼的红木柜,从里面提了一盒糕点出来。

周旖锦打开盒子,问道:“质子殿下可否帮本宫查看,这糕点有无异样?”

魏璇正色,上前两步,用随身带的银针查看,又低头闻了气味,捻了些粉末细细查看。

他虽看出糕点虽不是常用的制法,却没试探出毒物来。

“禀娘娘,此糕点无毒,但制法有异,还是不宜食用为妙。”

周旖锦微微皱了皱眉,又释怀了。

以文婕妤性格,想必也不会直接在糕点里下毒,只是她不免觉得蹊跷,若只是平常,她为何又急着要看自己吃下去才肯离开呢?

正思索着,忽然听见窗棂一响,不知何时外面已乌云密布,密密麻麻的雨点一瞬间扑满了窗子,狂风呜咽,宫女急急去关窗,险些被风吹的拉不上。

翠微宫有些远,这样大的雨势,恐怕他二人回去,也要淋湿一身。

吩咐人收好糕点,周旖锦有心与张才人交好,思量片刻道:“天色有些晚了,你们留在凤栖宫用膳吧,尝尝本宫小厨房的手艺。”

想起小厨房的精致糕点,她唇角又带了点娇憨的笑意。

听了这消息,张才人受宠若惊,母子二人在厢房歇息,宫女上前奉了茶,上好的大红袍盛在紫砂杯里,幽幽泛着清冽茶香。

张才人十分高兴,拉着魏璇的手说道:“娘娘对你我真好,你可知道,入宫三年来,留在凤栖宫用膳的妃子,除了文婕妤还没有别人。”

屋子里没有人,张才人没有拘束:“你那时候还小,都不知道,贵妃娘娘刚宫时候,那是顶天的气派尊荣——真像在梦里似的,我从前从未想过能与这样的人物接近。”

刚入宫的时候?

魏璇愣了愣,突然低下眉去,睫毛微颤,掩住目光闪烁。

淑贵妃刚入宫那年,他其实记得。

那年他十四岁,如今回想起来,还像是噩梦一样的年纪。

他刚来齐国不久,魏景为了彰显对玥国的厚待,起初面子功夫也是做足了的。

然而就是这样的优待,让他这个“外来”的皇子显得愈像不速之客似的,宫里眼睛太多,他再怎样收敛锋芒,也有人将他当做入侵的敌人。

那天魏璇刚下学,路过储秀宫,忽的便被一个麻袋套住头。

视线被阻,他影影绰绰看见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那些人将他紧紧钳制住,暴风雨一样的拳打脚踢往他身上招呼。

他没有防备,从前在玥国手足相残之事不少,但表面上还是维持兄友弟恭的假象,鲜有如此光明正大加害与人之事。

“轻点,别把他腿打断了!”一个少年声音传来。

几乎是一瞬间,魏璇敏捷地认出了四皇子的声音,寒意顺着脊背爬上来,他知道逃脱无望,只能尽力蜷缩,护住脆弱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丢在宫墙脚的杂草边,五脏六腑泛着剧痛。

他竭力撑着身子站起来,看见自己浑身是血,腿上的伤口狰狞。

他不愿回翠微宫,让张才人看见这副场景,大抵又要心疼哭泣。

魏璇犹豫了很久,决定去魏景下朝的路上拦住他,虽然多半是不了了之,但大庭广众之下,魏景还是会赐些药物,以免日后重伤难愈。

血迹在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道子,魏璇踉踉跄跄赶过去时,只觉得浑身疼痛不能自已,笔直漫长的宫道绕城一团蜿蜒的线,他眼前一阵血红色的天旋地转。

再醒来时,耳边隐约传来女子的声音。

一人问道:“听说皇上昨日又去姐姐宫里了?”

“只是一并用膳罢了,皇上贪嘴凤栖宫的糕点。”另一女子的声音娇俏清丽,还添了些含羞带怯的韵味。

魏璇身形隐在一块假石后,抬首望去,人群簇拥着一个白衣女子,素白的绸缎淌着光,勾勒出仙姿玉色的姿容,那女子头上带着玉梅花步摇,一颦一笑皆是瑰姿艳逸。

忽然有人发现了石头后的魏璇,他浑身浴血,模样属实吓人,几个女子惊讶尖叫。

忽然,那白衣女子走到他跟前,微微蹲下来看他。

她样貌年轻,雪肤花貌。步摇随着动作轻颤,发出泠泠的声响。

魏璇头晕目眩,身子也疼痛欲裂,眼前的场景也愈发不真实起来。

大抵是他太痛了,一时间以为已经走在往生路上,天宫里的仙女引着他,送到来世去。

她确实被吓到了,微微皱了皱眉。

才刚入宫几日,她对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以为魏璇穿着褴褛,是宫里被人欺负的小侍卫。

“你是谁,可需要相助?”女子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魏璇眼睛半闭半睁,额头上全是吃痛的冷汗,他嘴里全是血,说不出话,却突然抬起胳膊来,握住了那女子的手。

多半是疯了,魏璇心想。


周旖锦愣了片刻,扭过身定定地看着周楠,目光带了些欣慰,劝他道:“你如今能懂事,是最珍贵,及时悬崖勒马还来得及。”

其实对于这个庶弟,她心底说不上厌恶,小时候周宴忙于科考,总是周楠陪她玩,他心思细腻,每次与同伴出游都会给她带许多礼物回府。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周楠好像变了个性子,原先爱说话的他逐渐沉默寡言,人人都把他当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每次有来周府做客之人提起子孙,无不是称赞嫡出的周宴的聪颖和她的尊贵,时间一长,周楠也越来越不得父亲喜欢,成了周府里边缘的一位。

可谁又知道他心底,是否曾深深自卑于周宴的光环,急于寻找出路,反而误入歧途呢?

周楠没想到周旖锦这样快就原谅了他,半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跪下深深磕了一个头,又背过身去呜呜哭泣。

周旖锦没打扰他,偏过头去看着窗外,目光恰好与魏璇相接。

看着周旖锦明媚的目光,魏璇有些出神。

她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显赫、也最明亮的女子,她明事理、知进退,仿佛一束照亮他生命的光,一团他永远追随的火。

似乎无论怎样的情形,周旖锦都是临危不惧,那样娇小的身姿,却全然一身傲骨。

魏璇黯然垂下眼眸。

他不由得心想,若她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如今自己的模样,想必是十分不堪。

马车经过周府,周楠哭哭啼啼地擦了把泪,在侍从搀扶下走了下去。

良久,他怔怔地站在周府金灿灿的匾额下,向马车离去的方向远远一拜。

“殿下可有受伤?”周旖锦还是有些不放心,探出些身子,问道。

“……微臣没有。”魏璇手指牵拉缰绳,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些,试图遮掩身上些许细小的伤痕。

上阵杀敌者,只要是肉体凡身,怎可能不受伤?他辗转战事,身上旧伤添新伤,习的是一身拼杀的本领,所能做到的,只是最大地减小自己受伤的程度。

好在今日遇到的那些人只是仗着人多虚张声势,无非是些小到他都可以忽略不计的伤口罢了。

魏璇莫名有些心虚,怕周旖锦察觉什么,便转头直视着她的眼眸,努力做出诚恳的表情。

不过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竟也让他有些享受。

好在,周旖锦并未追问。她仰头看着阳光下魏璇高头大马,挺拔的身姿,心脏忽然不安地跳动了几下。

那俊逸的脸分明含着阴鸷,可他精致的下颌角羞涩颤动的线条却仿佛暴露了他心底的不安,诱人探索。

“娘娘,快到玄武门了。”魏璇眼神显得单纯又诚挚,一头黑发高束,金冠玉带,英姿飒爽。

明明他衣角上飞边的图案沾满半凝的鲜血,却显得整个人纤尘不染。

周旖锦点了点头,愣怔片刻,骤然收回目光,轻声说道:“快些进去吧。”

对上那样真挚的目光,她心底忽然有些颤动。他身上独有的那种男子气质似乎太过迷人,一时让她失了神。

本宫真是无可救药。她心里想着。

从前时常听闻久居深宫,几年不被皇上召见的女人多有寂寞,会偷偷寻身边的年轻男子作伴,隐瞒的深些,倒也无事。

她掌管六宫,知晓宫里对食之风盛行,亦查办过几个与侍卫臣子私通的妃子。

可万万没想到,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也会动了这个念头——还是对面前这个少年气未脱的质子。

他的确眉眼如画,久经沙场锻炼出了健壮身姿,宽肩窄腰,生的极为好看,怎的自己还成了见色起意之人……

周旖锦眼神躲闪,避开他灼热的目光,将脑海中这个出格的念头摆脱,低声问道:“东西也差不多到顺天府衙门了吧?”

“娘娘放心,”魏璇温和的笑意渐渐晕染了冰寒的眼底,说道:“微臣已经派人将那赌场的罪证通通整理好,快马加鞭送去,等娘娘回了宫中,人人都只会知道娘娘英勇智慧,微服私访,捣毁那黑恶势力。”

方才打杀之间,魏璇亦留意到王哥劫持周旖锦所到的木屋里,有好些像是被抢强来的少男少女。

他下意识疑心起王哥一众以赌场的名义做那下流人贩子的勾当,派禁军手下再从几个王哥贴身的打手身上一审,才知道他们原来私底下做了那么多不为人知的恶事。

如今呈堂证供已经送去了衙门,他们也不必再掩着身份,只当是为民除害。

天子脚下,街道车水马龙,两边是延伸的酒楼、作坊、当铺,天色渐晚,各色灯烛徐徐燃起,五光十色有如一条长河蜿蜒而去。

身侧路过一个茶馆,装饰华丽,马车沿途而返,一阵风将车幔掀起,周旖锦往外望去,暮色四合,四处是清歌浅舞,街角搭了戏台子,“咿呀咿呀”的京腔戏曲声远远传来。

“唉,本宫不知道多久没好好看戏听曲了。”周旖锦目不转睛,往街尾看着,不免感慨道。

她出阁之前,大多数时日都养在深闺,平日里打发时间便是看些话本,听戏喝茶,当时还觉得无趣,可如今进了宫,一桩桩棘手之事接踵而来,才觉得统领六宫这种万人瞩目的恩赐,却给她带来无尽麻烦。

魏璇听到她自言自语的纳闷,忽然靠近了些,说道:“娘娘若是喜欢,微臣可以寻些机会,陪您出宫游玩。”

他声音不大,转眼被马蹄声和沸腾闹市掩盖。周旖锦看着他明亮的眸子,里面带了些共享秘密的狡黠,轻笑着点了点头。

进了太极门,街道热闹的吆喝喧闹声也被风徐徐吹散,漫长的宫道上,响起车轱辘滚过的细微声音。

不远处跑过来一个小太监,凑到马车前,向周旖锦耳语道:“娘娘,皇上这会儿在太和殿与众大臣议事呢。”

想要从这条路入宫,马车定要经过太和殿。魏璇望了远处朱红大门一眼,又垂眸看向周旖锦,眼神闪烁不安。

周旖锦受了伤,马车行的很慢,如今她捣毁赌场的事情皇上多半已经知晓,并不会加罪于她,反倒成了功臣。

只是在齐国,素来能入太和殿的都是朝廷的肱骨重臣,连四皇子想进殿都要请示一番,自己只是一小小武将,落魄质子,在她身边,恐怕不合宜……

魏璇有些退缩,微微附身行了一礼,识趣地说道:“娘娘先走一步,微臣绕路而行。”

周旖锦沉默了片刻,回望向魏璇的眼眸,那眼神清亮,似乎了解他心里的不安,说道:“没事,你同本宫一起进去。”

魏璇牵着缰绳的手指颤了颤。

他眼睫扑闪,看着不远处大殿顶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辉,声音有些哑:“娘娘,微臣职位低微,不配进太和殿。”

周旖锦倚着车窗,凝眸注视着他,朱唇轻启,声音如淙淙清泉淌过他心底:“你今日救驾有功,就说本宫带你来的,不会有人怪罪你。”

她脸颊红扑扑的,说话间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挥了挥手,让魏璇俯下身,凑到他耳边说道:“更何况,本宫相信你的能力,一时屈居人下又如何,质子殿下英勇非凡,往后必定大有作为。”

那话语柔柔的,却仿佛一条湿漉漉的小蛇钻进了魏璇的耳朵里,随即在心间漾开一大片水痕。

这些年他从一个被踩进泥里的落魄皇子逐渐成长为稍有权势之人,见惯了曲意利用和互相背叛,早已习惯了独身一人。

可周旖锦是第一个这样信任他、鼓励他的人,这样突如其来的好,竟令他有些不自然的恍惚。

本来自己的命都是周旖锦救回来的,即便她什么也不做,他也会竭力帮她扫除一切障碍。

可她却这样好……

魏璇嘴唇轻轻张开,看向周旖锦的眼神里几乎是虔诚的火光。他忽然想起来,那次荒唐又心动的的马球会上,他也曾立下誓言,要光明正大的走在周旖锦身边。

也许这一切并非他一意孤行,她其实是有那么几分懂他的。

“微臣……遵命。”魏璇低下头,压抑住鼻尖一点酸涩。

太和殿内,魏景面前并排站着几个重臣,文官之首的左丞,骠骑大将军魏震 ,并太傅、御史大夫等人。

方过年关,朝野内外并不平静。齐国地处中原,四面大小国不断扩张,虎狼环伺,国内也纷乱不断,官商之间层层庇护,一片混乱。

小福子进来时,大殿内正因着南方学田的赋税吵的不可开交。

“皇上,您瞧瞧这个,方才顺天府衙门送来的急信。”小福子捧着一封插了朱红羽毛的信递上去。

魏景正烦闷地抚着额,不耐烦地接过,看着看着,忽然一挑眉,惊讶不已:“淑贵妃,她去——”

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满殿重臣都知晓周旖锦出宫捣毁黑恶赌场一事,纷纷奉承起来。

左丞周大人看着那信中的内容,似乎明白了什么,眉头拧起来,闷闷地“哼”了一声,算是知晓。

“娘娘,皇上请您进去。”小福子看见马车驶来,在殿外通传,看见周旖锦身侧的魏璇,正欲拦下,却反被周旖锦斜斜睨了一眼,她神情始终平静,全身的气势却骤然放开,令人不敢抗拒。

小福子伸出一半的手又灰溜溜收回。

魏璇没理会殿内一众人异样的眼光,面不改色走进去,周身浓烈的血腥气遣人退散,宛如自动让出一条通往高台的路。

最上方是身着明黄色龙袍的魏景,见魏璇一并跟来,神色微变,但沉郁了半晌,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珠,周旖锦染了敌人血的鞋尖踏上宝玉镶嵌的踏步,宛如凿地为莲,熠熠生光。

见到她细弱脖颈上雪白的纱布,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立刻明白他们经历了怎样一场生死搏斗,连向来与左丞不对付的御史大夫都瞪大眼睛。


凤栖宫门外,文婕妤提着一盒糕点,在门口不安踱步。

这些日子一桩桩事,她实在如热锅上的蚂蚁,焦急万分。

内务府那件事不知为何并没传开,上次去养心殿,本想告诉皇上自己与周旖锦生了嫌隙,却被魏景因补品一事劈头盖脸一顿骂。

虽是为皇上办事,可她妃嫔之身残害皇嗣,可谓是砍头的大罪,皇上不仅没处罚,还帮她瞒下来,继续让她处理周旖锦,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她无可奈何,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祈祷周旖锦什么都未察觉。

不过想到那天补品之事,文婕妤心里不禁疑惑。

明明只是一些让人身体不调,上吐下泻的药物,再串通太医,给周旖锦扣上谋害皇嗣未遂的名号罢了,她向来谨慎,怎敢下那落胎的毒?

可谁知,怎会真让那萧美人,真的落了孩子!

“嘎吱”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柳绿推开门道:“娘娘请您进去。”

文婕妤来过凤栖宫许多次,可每次都会被这里的辉煌璀璨所震撼。

云缭雾绕,凤栖宫之华丽精致,简直不像是人间。

文婕妤一路走过去,不由得沉思。

难道是周旖锦早就识破她的计谋,顺水推舟换成了毒药?

这念头之闪过一瞬间,便消散去了。

这么多年的姐妹,她还不了解周旖锦吗?无非是外强中干,又没头脑的美人罢了,怎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进了内殿,文婕妤脸上早已堆满了准备好的笑意。

她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微微福了福道:“听说姐姐近来身体欠安,妹妹特意亲手做了些糕点来,给姐姐尝些。”

周旖锦坐在窗边绣一副帕子,面色冷淡,也没像往日一样与她寒暄,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将食盒打开,眼神盯得文婕妤心里都一些颤栗。

原本听跟踪苏新柔的宫女说白若烟与她起了争纷,这几日周旖锦正心情好些,却又撞上文婕妤,平白惹她心烦。

不过一瞬间,文婕妤又稳住了心神。

她笑吟吟地用手帕捻起一块糕点,自然地吃了下去。

“这宫女哪来的,我之前怎的没见过?”文婕妤看到一旁服侍的苏新柔,觉得有些眼熟,疑惑道。

周旖锦不冷不热地回道:“桃红受伤了,本宫让阿柔先顶值,怎么,凤栖宫这么多宫女,文婕妤个个都认得?”

文婕妤被噎了一噎,忙端起茶杯顺了顺,又说道:“听说前几日兰嫔在茶花园冲撞了姐姐?这么容易便放走了她,妹妹心里真是生气。”

“嗯?”周旖锦手顿了顿,“那你还想怎样?”

听说那日兰嫔回去时脸颊都已血肉模糊,在这以美貌立身的后宫中,已是极重的处罚了。

“妹妹觉得,可不能轻饶了她,以下犯上是大罪,要将她打入大牢才好,给六宫立个表率。”文婕妤继续煽风点火。

立个表率?恐怕她是想让自己立个恶毒残忍的表率罢。

周旖锦心中苦笑,抬起头看着文婕妤一副伪善嘴脸,顿时又觉得有些恶心。

好歹也是多年真心相待的姐妹,如今在她面前虚情假意,更让人心寒。

周旖锦没理会她,文婕妤自觉有些没趣。她欲看着周旖锦吃下,只得讪讪笑道:“这糕点还热着,姐姐快吃些。”

糕点被递到面前,文婕妤凑过来,眼角闪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得意。

周旖锦放下手中绣了一半的花样,深深看了文婕妤一眼,从怀中拿出手帕接过,作势往嘴里放去,遮挡片刻,又眼疾手快将糕点拢住,收在帕子里。

“这糕点有些干涩,本宫不爱吃。”周旖锦喝两口茶水,作势皱起眉。

“是妹妹手艺粗陋,比不得姐姐宫里的大厨。”看见周旖锦吃了,文婕妤并未疑心,一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

凤栖宫里点着香,袅袅柔烟笼罩,恍如踏入仙境。

文婕妤自觉不宜多留,寒暄两句便匆匆离开了。

文婕妤走后,周旖锦的脸色才霎时冷冷的沉下去。

哪怕文婕妤当着自己的面吃了一块糕点,她仍放心不下,唤来一旁的苏新柔:“你去一趟太医院,请——”

周旖锦一时间愣住了。

太医院根本没有自己亲信的太医,从前身体无碍,也并未留心,如今细细想来,大抵太医院那一行人早就被皇帝收买,别说帮她查看,恐怕恨不得取她性命。

“罢了。”周旖锦低着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扶额沉思。

忽然,她念头一闪。

翠微宫的张才人好像是玥国来的,玥国极重医术,或许能请她来查看一二。

“阿柔,你去翠微宫请张才人来,就说本宫身子不适,让她过来瞧瞧。”

苏新柔应下来,周旖锦又补充道:“你悄悄过去,别太张扬。”

凤栖宫内风雨初歇,储秀宫却不得安宁。

瑶妃一身浅绿石榴裙,外披一件青色的敞口纱衣,坐在桌边,皱着眉把玩着手里的珠花。

座下,兰嫔一脸愤恨,脸上贴了大片的纱布,眼眶里盈满泪水:“娘娘,贵妃她欺人太甚!”

“有完没完,你吵了本宫多少天了!”瑶妃终于忍不住,怒而一拍桌子,金光灿灿的护甲磕出一声脆响。

兰嫔死死咬着唇,怕眼泪滴下来浸湿脸上的纱布。“都怪嫔妾位份太低,这几日去养心殿,皇上都不肯相见。”

“你还真以为皇上会管?”瑶妃摇摇头,冷笑道:“因为丞相府,皇上把她都惯成什么样了!别说是你了,就算挨打的是本宫,皇上也未必会责罚她。”

“可嫔妾本是要将花送来娘娘宫中的,”兰嫔委屈道,“当时好看的花都被贵妃摘去了,嫔妾实在着急,才和贵妃娘娘顶撞了几句,可她心肠狠毒,竟不由分说,命人打了嫔妾的脸……”

“蠢头蠢脑!”瑶妃听了更是来气:“就算是为本宫采花,你又何苦去惹恼贵妃!”

兰嫔见状,泪水涟涟:“若只是嫔妾受罚便罢了,贵妃还说,就算是娘娘去了,也是要罚您的!嫔妾、嫔妾怎么能任由她这样欺辱娘娘……”

瑶妃厌恶地一脚踢开跪在地上的兰嫔,脸色铁青,沉默了半晌,还是说道:“无用的东西,还要本宫来替你善后。”

喝了好几杯茶水,她才堪堪冷静下来。

最近周旖锦动作实在是多了些。

萧美人有孕之时,常来她宫里说自己身体不适,她留心查看,发现那煮补品的宫女次次都会在煮具上涂抹致人呕吐腹泻的药物,得知那补品是周旖锦送的,她便顺水推舟,在那补品中多添了一味,使之成了致人落胎的剧毒。

她向来想着靠四皇子当上皇太后,那个没头脑的萧美人竟还求到她这里,傻傻的以为自己会帮她养胎。

本以为可以一举搬倒周旖锦,坐收渔翁之利,却没想到危急关头,被皇上给拦住了。

皇上平日里不是最讨厌周旖锦了吗,怎么还会替她隐瞒?

看着地上的兰嫔,瑶妃心里愈发烦躁。

“本宫去凤栖宫会会她!”

瑶妃换了身华丽的宫装,带着侍从一众,浩浩荡荡便来了凤栖宫。

“淑贵妃——”瑶妃气势汹汹走进门,拖着长长的尾音。

屋内,云烟袅袅,苏新柔提着美人捶,正轻轻为周旖锦捶腿。

地龙已经烧起来了,周旖锦半眯着眼,身上松松垮垮披着一件水蓝色的衣袍,云雾般的墨发轻垂在露出来的一片雪白肩膀上,端的是一副花容月貌,美得令瑶妃有些移不开眼。

回过神来,瑶妃敷衍地行了个礼:“见过娘娘。”

周旖锦本昏昏欲睡,见到她来,缓缓回眸。

她肤色极白,眼眸确是黑白分明的浓郁,薄唇微抿,唇瓣鲜妍如血,愈衬得她不染尘埃,如明月高悬,要人尊敬仰视。

周旖锦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两眼:“你来做什么。”

她声音清脆,带着些慵懒的缠绵之音,听得瑶妃嗓子一紧,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嫔妾是来慰问娘娘的,”瑶妃嘴角勾起一丝得意,“前些日子娘娘险些受罚,皇上说让您好生将养,半月后的马球会,便交给嫔妾主持了,不劳娘娘费心。”

原是来这炫耀的,周旖锦眸子里流露出几分不悦。

瑶妃想给她个下马威,继而又道:“娘娘少不更事,做事疏忽也是正常,宫闱大事,还是嫔妾为娘娘分忧为好。”

贵妃不过仗着母家权势,比她官大一级罢了,自己深受魏景宠爱,又有子嗣傍身,别说统领六宫之权了,人人都说,这后位也迟早是归她的。

周旖锦皱了皱眉,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怎的这么着急,本宫以前倒没听说,瑶妃原是喜欢捡别人剩下的。”

霎时间,瑶妃脸色一阵阵发白,心里满是不甘。

周旖锦暗示什么,她心里一清二楚。

她沈秋瑶家世尚可,自恃尊贵,这些年最忌惮的便是她姐姐昭明先皇后沈秋月。

虽没人提起,但宫里人人心知肚明,她能有今日的殊华荣宠,全是因皇上对姐姐的情意。

别人都以为她仰承姐姐恩情,只有沈秋瑶自己清楚,那虚伪的姐姐当年为了与她一同嫁入府邸,博得外人眼中的好名声,使了多么肮脏恶劣的手段。

小时候未出阁时,嫡女沈秋月是全家人捧在掌心里的明珠,知书达理、温婉贤惠的名声广为流传,早与鼎盛的定国公府嫡子有婚约在身,而自己只是地位低贱的庶女,连议亲也只能退而求其次寻不受宠的四皇子。

然而大婚将成,定国公却惹怒了先帝,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而沈秋月年纪已大,无暇再寻良配,家中所有人便不约而同瞒着她,将注意打在了她这个庶妹的未婚夫身上,借着邀约使沈秋月与魏景暗通款曲。

那时父亲劝她,姐妹二人一并嫁进府邸亦是良好归宿,她自是不服,可看见魏景身上自己恩人的信物时,便也哑口无声地应了。

只可惜封了侧妃,魏景也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她深知随遇而安,甚至在姐姐怀着大皇子时尽心尽力伺候左右,直到看见梳妆奁里伪造信物的证据,心中最后的防线轰然破溃。

沈秋瑶自认为,自己从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含辛茹苦将四皇子养大,以为从此两清,可一日带着他去魏景书房汇报学业,却听见屋内,姐姐啜泣涟涟,魏景拍着她后背,说大皇子若正常长大,必定比四皇子聪明有才的多。

那天寒风刺骨,妒忌和怨恨犹如野草,在心里疯长。

沈秋瑶也是第一次看见,往日里不苟言笑的魏景,竟也有那样温柔体贴的一面。往后过了许多年,直到姐姐忌日那天,魏景在她床榻上喊沈秋月的名字,神色也是一样的温柔缱绻。

心底一阵阵的刺痛,瑶妃脸色也染了愤恨。

“淑贵妃,”她直愣愣盯着周旖锦,眼神里裹挟着一片晕不开的狂意。

瑶妃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打量着金碧辉煌的凤栖宫:“你既不客气,本宫也不介意,告诉你一件事。”

她知道这是宫里的禁忌,魏景不敢提及,然而此刻,她却很想说给周旖锦听,让她也感受和自己一样的心如死灰。


她愤怒道:“大胆文婕妤!谋害贵妃是重罪,在座众姐妹也都看见了,依我之见,文婕妤无视王法,不如打入大牢看审!”

得罪了三妃,再想起魏景此前的重重威胁,文婕妤再也没有底气,只得跪在地上哭喊,将罪过揽于自己一身:“嫔妾知错了,嫔妾只是一时糊涂!”

此事她做的如此谨慎,怎会这样败露……

文婕妤低着头,恨得咬牙切齿。

瑶妃不依不饶:“来人,拖下去!”

“娘娘救命!”恐惧蒙上心头,文婕妤一个猛冲,转眼之间忽然已经趴到了周旖锦床前。

“姐姐,我们可是最好的姐妹啊……”她涕泗横流,紧紧抓着周旖锦的手摇晃推搡。

宫里向来墙倒众人推,如今她唯一只期盼周旖锦能醒来,或许能饶恕自己。

“住手!”刘太医呵斥她,文婕妤却不为所动,一副势必要把周旖锦摇醒的架势。

众人正看戏,却不知周旖锦心里跳如擂鼓,她从前向来不屑于耍这些小手段的,如今却生活所迫装晕,没人近身还好,如今被这大力一推,险些露馅。

忽然,一旁的苏新柔站出来,大声斥责文婕妤道:“放肆!娘娘金尊玉贵,岂能容你冒犯!”

凤栖宫众宫人此刻也反应过来,一哄而上,将文婕妤拉开。

一场闹剧就要散去,周围声音渐小,周旖锦终于松了口气。

许久,听着周围安静,她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丝,忽然看到面前一张女子惨白的脸,触电一般地合上了。

那是荣妃正站在她床前,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荣妃向来身子不康健,脸色煞白,眉毛纤细,但又涂了艳红的唇脂,往上去仿佛纸糊的假人一般。

刘太医见状,忙上前圆场:“微臣给娘娘施以针灸,想必不久便能醒来。”

话音既落,周围众人都回避,可荣妃却没有一毫想走的心思,仍一动不动站在她床前。

她位份极高,没有人敢赶她走,只得纵她留在这里。

银针扎下去,周旖锦心头揪成一团。

她小时被养的娇皮嫩肉,素来极怕疼,哪怕是最细的银针扎入,也忍不住微微颤抖,更何况刘太医为了掩人耳目,挑了些醒神的穴位针灸,使那疼痛感更加明显了。

她闭着眼,心里无比紧张,却一动不敢动。她想着方才荣妃的模样,心脏仿佛快要跳出来一般,周身的空气都凝固着,闷闷的难受。

一片混沌中,她忽然想起昨日魏璇与她商议此事的场景。

男子一袭有些过时的单薄衣衫,身形挺拔,眉眼柔和,薄唇轻动之间,却能说出那样大胆又缜密的计划。

年少万兜鍪,从前是她未留意,太小看他了——能坐在盘龙宝座上的人,该是怎样的千谋万算,冷血心肠。

若非她早有准备,不久的将来,他亲口下圣旨赐死自己时,也是这样一番神情吗?

不知过了多久,周旖锦才缓缓转醒。她疼得脸色苍白,额头出了微微一层冷汗,倒是显出病色。


白若烟缓缓伸出手,背在身后,捏了个兰花指。

她笑着,仿佛着了魔一样,穿着破烂的衣裳,在冬日里的小屋内翩翩起舞,白若烟的功底太浅,难度高的舞跳起来奇怪又扭曲。

人们只知道她被罚,永无出头之日,却低估了她的决心,和福公公的权势与手段。

浣衣局内都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因此看管并不严,以自己的容貌,即便不在宴会上抛头露脸,只要让皇上能见到一面——

那些嘲讽她,奚落她的人,她会让他们永远都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回到凤栖宫当值时,苏新柔垂头丧气,宛如一朵已经蔫了的花。

周旖锦留意到她心神不宁,问道:“听桃红说,你方才去了浣衣局。”

“是。”苏新柔闷闷地回答。

周旖锦了然她这是在白若烟处碰了钉子,便安慰道:“这世上人各有志,她有自己的路要走,若不听劝,你也无需为她伤神劳力,问心无愧就好。”

“多谢娘娘教诲。”苏新柔抿唇笑了笑,心底升腾起一阵暖意。

她忽然觉得,比起白若烟,周旖锦更像是她的姐妹,有烦心事时可以倾诉,亦会为她出头、替她着想——

而不是像现在的白若烟,一心只想要贪图荣华富贵,以至于变得面目狰狞。

这样想了片刻,苏新柔赶忙回过神来。自己一个小小宫女,承了娘娘这么多的恩情,全心全意服侍好娘娘便是,怎还敢肖想与她做姐妹。

忽然听见“吱呀”一声,桃红推开门,语气有些焦急:“皇上这么久都没来凤栖宫了,好不容易要来一趟,娘娘不想单独与皇上相处吗?张才人位分那么低,让她下次再来便是,何必还要她照常过来。”

“本宫已经决定,你别再劝了。”周旖锦愣了下,摇了摇头。

她对魏景既已全无感情,努力装出情深义重的模样应付他,也很是疲劳。

如今她一方面想以张才人为借口摆脱魏景的宠幸,又或许能借魏景之手,顺便送张才人一个人情。

“臣妾见过贵妃娘娘。”张才人应邀前来,款款行礼。

她和魏璇来的早,周旖锦便拉着他们坐下,吃小厨房里新制的点心。

其实她与张才人说不上什么话,张才人年纪比她大,为人又谨慎小心,不擅言语,她一次次召见,更是快把能聊的都聊完了。

不过,幸而张才人总带魏璇相伴,他素来说话圆滑,也不至于冷场。周旖锦不自主偏头看着魏璇,眨了下眼睛。

魏璇心头一紧,垂眸尝了一口雕刻精美的玫瑰酥,说道:“娘娘前些天让微臣查的事,已有些眉目了。”

“今日先不议这个。”周旖锦没急着询问,反而对着张才人,有些严肃地问道:“平日里,有没有人欺负、苛待你们?”

张才人愣住了,犹豫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我们母子俩人微言轻,宫里都是人精,大多是看人下菜碟,其实也习惯了。”

魏璇怎会如张才人一般忍气吞声,放过这机会,他直视着周旖锦的眼睛,直言不讳:

“上个月兰嫔打着瑶妃娘娘的名义,将母亲宫中的碳火扣留了大半,尽用些厨房里的旧碳搪塞,母亲本就有腿伤,最需要保暖,若非胡美人相助,这个冬天不知要怎样熬过去。”

“你说这做什么……”张才人的脸色有些羞,急忙眼神制止他。

“无妨,你继续说。”周旖锦不理会张才人的尴尬,抬了抬下巴示意魏璇。

魏璇顿了顿,说道:“五日前,微臣去国子监读书时,陈婕妤来翠微宫寻胡氏不得,便把气撒在母亲身上,砸碎了一套娘娘送来的茶具,还有……”

周旖锦眉头微微皱起来,抬手打断他,吩咐道:“一会儿皇上来了,你就这样同他说,记得要说严重些。”

“皇上要来?”张才人一惊,有些手足无措。

她入宫以来,除了在宫宴中,见到魏景的次数屈指可数,虽谈不上喜欢,但未免也有些局促。

周旖锦点了点头,说道:“本宫虽有统领六宫之权,但不好事事为你们出头,还是要皇上做主,才能本质上改变你们的处境。”

听懂周旖锦的意思,魏璇有些不解,衣袖下的手轻轻攥了攥。

喜欢上周旖锦后,他未尝没有派人打探她的过去。

以他对周旖锦从前的了解,她应当是对魏景情根深种,如今魏景许久没来凤栖宫,她怎还会将这种宝贵的机会假手于人,让他们母子在魏景面前诉苦?

片刻,他还是顺水推舟答应下来,说道:“多谢娘娘好意,微臣自有分寸。”

张才人有些发愣,只觉得眼前一切如梦似幻。她从小生长在父权皇权下,一切都有人安排,便顺从软弱惯了。

活了这么些年,这种合起伙来安排皇帝的事,她还是第一次见。

又过了许久,张才人似乎想起从前在玥国的种种,下定了决心似的,忽然转向周旖锦。

“贵妃娘娘,臣妾这辈子是离不开齐国了,但质子殿下成人以后,多半是还要被送回玥国……臣妾知道娘娘家中底蕴深厚,若有一天臣妾出了什么事,娘娘可否看在臣妾的面上,照顾他一二?”

从前被抄家一事,深刻让她领悟到了朝廷时局的瞬息万变,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重要,只希望能让魏璇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此话既像投诚,又像是托孤,微妙的安静在几人间弥漫。魏璇立刻警惕起来,语气有些急:“母亲,你别说这些。”

“臣妾并不是诅咒自己出事,”张才人低着头,声音恳切:“只是质子回去后,玥国已经没有可依靠的家人。他小时过于聪慧,包括我父亲的事,招来了许多仇敌,这样回去,不知还能不能……”

想到魏璇回玥国后行单影之,处处为敌的模样,张才人有些哽咽。

“我在齐国这些年,也没什么交心人,臣妾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不敢奢求娘娘什么,只希望娘娘可以对璇儿……”

魏璇皱起眉,不知怎样才能说服母亲不必担心,恐怕玥国那些人是怕他回去。

他正准备开口,忽然听见周旖锦安慰的声音:“你放心,若质子殿下遇到什么危险,本宫会尽己所能地照料他。”

魏璇呼吸一滞,只觉得口干舌燥,看着周旖锦的脸,嘴唇动了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脸上全然是落落大方的神情,仿佛在照料一个小辈,但却不知,若有可能,其实他更想以另一种方式,将自己托付给她。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便听见拉长嗓音的一声“皇上驾到”。

魏景走进门时脸上还挂着虚伪的笑意,看见张才人母子,霎时又变成吃惊疑惑,显然是已经面生,在回想他们的身份。

行了礼,周旖锦急人之困,解释道:“这是张才人和质子殿下。”

“噢,噢。”魏景看着张才人的脸,有些惭愧,轻轻拉起张才人的手,说道:“张才人,朕与你许久不见,这些年冷待你了。”

“皇上日理万机,嫔妾不敢叨扰。”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张才人面上一热,有些害羞地低下头。

周旖锦微微挑眉,丝毫不恼,反而热情招呼几人坐下,让桃红上了茶。

“皇上,张才人才刚到,臣妾还未与她说完话,不如让他们留下来,一同用午膳好不好?”

周旖锦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拉着魏景的龙袍袖子,撒娇似的摇了摇。

“朕都听你的。”魏景似乎心情不错,伸出手,宠溺地在周旖锦头上揉了揉。

一瞬间,魏璇只觉得自己浑身血液都有些凝固,双脚像是被钉在原地似的,动弹不得。

他看着母亲和周旖锦对着魏景微笑,而自己却仿佛横插进来的,不合时宜的边缘人一样。

周旖锦平日里的神色常是冷冷清清,甚少露出这样明媚的笑容,可这笑容却不是对他的,他只是因为某种怪异的身份纽带,才得到她施舍的半分光芒。

一种异样的身份的纠缠升上心头,让魏璇甚至想立刻夺门而出,心跳猛烈的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束缚。

一个是他最亲近、敬爱的母亲,一个是他仰慕心仪的女子,这样直白的画面好像瞬间将他心底某个不愿触碰的禁忌明晃晃昭告天下,心中有种近乎撕裂的痛。

“魏璇,想什么呢?”魏景看到他愣在原地,脸色微红,以为他是太久没见自己的害羞,便主动走上前问他。

魏景的手触碰到他身子的那一刻,魏璇立刻意识到自己面前的人是齐国皇上。

仿佛身体里某个开关被解禁了似的,随即平日里那种熟悉的伪装立刻浮现在脸上。

“朕许久没有过问你的功课了。”魏景坐在主位上,脸色看上去是惯有的严肃,又多了几分佯装的慈祥。

“微臣谨遵皇上教诲,一直用功读书,不曾懈怠,微臣愚钝,不懂之处,夫子也都会为微臣解答。”魏璇谨慎地回答道。

或许是四皇子、五皇子的功课太差,魏景甚至觉得他有些自谦,说道:“你的功课,朕向来是放心的。”

他抬头看了周旖锦一眼,又称赞道:“另外,天晟教一事,你处理的很好,你有什么想要的,朕会重赏你。”

“微臣别无所求,只希望母亲可以安稳生活。”魏璇不顾张才人给他使眼色,顺势答道。

魏景十分敏锐,当即眉头便皱了起来,问他:“怎么,张才人在后宫,生活的不安稳吗?”

周旖锦见状,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张才人性子太好,皇上也知道,后宫中总有些拜高踩低的,臣妾纵使有心想管,也不能面面俱到,还要依赖皇上的金口玉言才是。”

魏景唇线绷的紧,看了眼一旁惶恐的张才人,声音一沉,又问:“魏璇,你详细说说。”

难得的机会,魏璇倒是拿出了写策论的本事,一番话说的字字珠玑。魏景听完后,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一拍桌子,低声说:“小福子,你过来!”

魏璇虽是质子,但玥国并不是依附于齐国的小国,而是几乎可以与之分庭抗礼的王朝。

那时玥国正内斗的紧,国力衰微,因而将魏璇送来,魏景也狠狠叮嘱了要好好照料他们母子俩的生活,可这才没过多久,便有人将他的话视若罔闻,作威作福起来了。

张才人受欺负是小事,但若因这点小事,被玥国人拿住把柄,影响到两国邦交,此等内忧外患的情景下,必然令他棘手不已。

魏景当即决定,拉起张才人的手,说道:“瑶妃她们做的着实有些过了,朕回去后一定狠狠告诫她。从今以后,将张才人晋为张美人。衣食住行一律都按份例来,若谁从中作梗,出了差错,我便唯他试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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